君陵一言不发，他反复琢磨着林潇湘的那句话。在中乾国还未成立时妫氏一族就在此地世代祭祀，且设有收留孩子的场所，由巫士看管教导，名望几乎是刻进一方百姓的骨血中世代流传世代信仰。

    妫家女子为大祭司名字为时代继承，家中男性皆不从政。开国皇帝君仙攻下此地规定世代子孙与其联姻，以妫家声望和神权彻底立稳了脚跟，又重修祝华殿供祭祀。

    妫华是与他登基当天成亲，此后一直不冷不淡。妫华还有个同胞姊妹妫祝，此时正任大祭司一职。君陵起身独自一人朝中和殿走去，中和殿大道两旁的花树散发阵阵清香，嫩绿点缀着不远处的宫殿。宫殿一侧还未熄烛，那是公主的住处。他加快脚步，门外守值的宫人见到天子甚是惊讶 “陛下，还等婢子通传。”君临挥挥手 “不必了。”然后跨过门槛朝殿内走去。

    侧殿灯火通明，妫华一手撑着脑袋坐在床边，一手摇着太师椅 “母亲怎么还当我是孩子。” “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这椅子如何躺着可舒服。” “舒服，母亲也来躺躺说不定就有睡意了。” 妫华笑着朝门口看去，君陵刚好走近殿内 。

    她自然的收起笑意淡漠着开口道 “陛下。” 她似乎毫不惊讶 “夜这样深你们还未就寝。”君司吟跳下去蹦着挂在他身上 “父皇不也没睡？”君陵环着她的背轻轻拍着 “想吟儿了，来看看。”

    妫华接过月落的托盘沏茶 “陛下可是有心事？” “无事，被蝇虫闹得不宁，头痛想着出来走走。” “蝇虫居然能入殿内，怎会有这样的本领。” 君陵喝着茶黝黑的眼珠盯着她，深邃锐利似要将她看穿 “普通蝇虫罢了。” “想是下人不利索才放进去了，不如换一批吧。” “哦？” “蝇虫能进来少不了他们的功劳。若是不换怕是还要闹个不停，不得安宁。”“大费周章不换也罢。”

    妫华似笑非笑继续说道 “保政殿离刘夫子的学堂近些，夫子不喜吵闹。陛下最是尊师重道，换了岂不两全其美。” 这个刘夫子德高望重，是先皇钦定给皇子的老师，君陵自小便受他教导。如今刘夫子一把年纪被返聘回朝继续坐镇学堂，君陵更是有私心，刘夫子教导出的君襄也果然没让他失望。

    “除得了一时除不了一世啊。” “落得个暂时清净也好。“你很喜欢冷清。” “陛下可知先皇在时曾被蚊虫扰的无法入睡，就刘夫子找到了这虫的窝，连根拔起一并铲除了。” “我竟不知夫子还有这本事。” “可能比起教育之重责来说，除虫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 “顺手拔起高枕无忧？”

    妫华没有回他只静静的坐着。

    “吟儿今日为何睡得这么晚。” “她与我说今日学堂上夫子狠狠责罚了个公子哥的事，讲得晚了些。” “我明日会和夫子商讨，是该撵走些越规矩的。” 君陵饶有趣味的看着她 “你且去睡吧。” 妫华皱着眉头看向君陵离开的方向。

    月落安置君司吟睡下后，回到妫华身侧。“两位护边将军今日恰巧在殿内秘密议事。太和候兵败后私养的那些精锐也被收编了。” 妫华颇为惊讶地说 “林家还真造反了。” “林潇湘在殿前对三皇子说她虽失败，但是妫家不会放过他”

    月落扶起妫华朝床榻走去 “蠢货，死到临头还不忘给我泼脏水。怪不得他今夜来我这儿。” “痴心妄想，只怕一滴都沾不到咱们身上。” “林家以为扶着他登上高位他就能任由摆布，掌控不了就像换位。一个三代之家走了大运，兴盛发展，步步攀升到头来却又自取灭亡。宁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利益硬是杀主求荣，顶替了主子的位置。” 月落有些疑惑的说 “林潇湘如此深爱着陛下，竟也愿造反？还有宁妃，我一直不解为何陛下会纳这样一个家族的女子。”

    中乾国位于中部，南北蠢蠢欲动，东边由几个家族组成的邦城率先与中乾交好。宁家本是领头黄家的奴仆，为了私欲杀了主子一家上位和叶家共主邦城。宁怜更是抢了叶家的名额进了宫。

    “宁家和林家我都不喜欢，一个为了利一个为了爱闹得不可开交。双双断送性命可笑可悲啊” 妫华好笑的说道。

    天微亮，众臣在殿外侯着。姜行知正琢磨为什么还没宣上朝，天子身边的总管就来告知今日天子身子不适早朝免了。

    一时间殿外嘈杂起来，有几人问了天子情况，内监总管只叫他们请回，姜行知转身看到崔霍 “定远将军”两人打了招呼 “将军可知道陛下是为何不上朝”“总管不是说了陛下身子不适”姜行知停下来看了看他说 “这话你信了？陛下哪次因身子原因缺席过” “这……唉” “你知道些什么” “昨晚太和侯府反了，天快亮时才处理妥当。” “这？这这 陛下可是因为受伤才……” 姜行知捂住嘴 “陛下安好。只是太和侯府要倒了。” 话毕两人道别上了马车。

    接着就是天子下令将朝中三分之二的官员调职，各自职位上升或下降皆是按照是否是林氏的党羽。学堂内挑事的则是礼部尚书次子，他与林家勾结最深，君陵透过和妫华的夜谈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林氏一族出了嫡系，其余并没有受牵连。君襄那晚拿的卷轴就是君陵写给他，如若等他继位也不要降罪于林家其余人身上。

    宫内-君临忽然病倒在床榻，妫华和大祭司在一侧听着太医说他的病情。君陵与林潇湘反目之前，林潇湘就在给君陵下毒，君陵为什么要吃下去？妫华不想推测更不想知道他们之间似海深的情爱。

    妫华面露难色盯着大祭司，按照惯例，天子有难时大祭司需要祭天祈福。妫祝安抚她说 “我今日回去准备，你且安心。” 又对太医说道“你们尽心医治，皇后这段时间会在陛下身边照看。”太医们鞠躬道 “是。” 说完便跟皇后身侧的女官月落出去了。

    妫华从床榻走下两人来到大厅 “吟儿的事有何进展？” 妫祝从黄纹香囊中掏出一张纸条 “就是她了。” 妫华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 ‘姜拂衣’ 她转手扔进香坛中 “既是命定她离不开这四方天地，那就顺命吧。”

    两人走出殿内，有条望不尽的红木长廊，红木柱上绕着金雕双龙，妫祝一袭白衣玉莲冠，腰间两条鲜红丝绸带随着走廊上的白色薄纱飘动

    “命？你不是早就不信了。” “那是她的命。” “你当初帮林潇湘是为了不造杀孽，现在接她回来又是为何？”  “我不是在帮她。” 妫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话锋一转道 “姐姐，我会让你解脱掉你的命，只要我还活着。” 妫祝看着她坚定的样子笑道 “我的命生来就注定好的。唯一庆幸的是这命落入我身而不是你。”

    妫祝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从记事起被送入祝华殿和妫家收养的孩子一起吃住，这里巫士从不认她尊贵的身份，只当她是那些被卖进来，流浪着的孩子。

    妫祝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也许是在她亲手溺死陪伴自己长大的婢子，只为学会舍下私欲。也许是在任职时，用那些和她同窗的伙伴举行的第一次祭祀。也许是她看着方台鼎中模糊的血肉，火烧着灵魂嘶吼着，不止一次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