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烈醒时，望着陌生天花板的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深深的无力。
只是罪臣之身的他，无颜再回长城……老天没有把这条命收走，还给他留着赎罪和还恩罢。
嘎吱——
房间的木门被推开，一中年大叔心事重重地走进来本打算找个清净，却没想到一抬眼对上了他沉毅的眼。
“你醒了？吃点什么不？”
苏烈站起身面对李叔，稽首深深一拜。“多谢叔伯救命之恩。”
李叔摇头加摆手表示他认错人了，救他的是自家小姐不是他。开始热情地招呼他出门吃饭，把刚刚愁绪抛在脑后。
“来来来，今天煮了海都的鱼干呢。”
“不叨扰了叔伯，麻烦借苏某一身衣袍。我这就离开。”
风沙在窗外呜咽，空气里略带潮湿的水汽灌入肺中只觉得陌生的凉，这里和关内截然不同。男人紧攥着拳头，恨不得立马赶回他那立誓用生命守护的大唐疆域。
“哎。我们小姐为了救你花费重金，没等她回来亲口说一笔勾销，你哪里也不能去。”李叔张臂拦住苏烈离开的动作。
然后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算盘，珠子在翻飞的指间打得啪啪作响。李叔摸了摸下巴，看着那个数字满意点点头坚定了不让他走的决定。
“这……”苏烈看着庞大的数目，再低头看着自己无损的掌心。
那里曾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他把手从魔狼口中拔出的咬痕。该是用了什么药才有如此妙手回春的效果？这样的资源真的值得浪费在当时将死的他身上吗？
……心底的惭愧让他不得不回答，“好。”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天。
已是下午黄昏，莉莉丝回到家族据点。为了躲避空中怪鸟和陆地魔种的攻击，一路上颇为周折。
院墙内传来李叔爽朗的笑声。
“屋外都听到李叔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么？”莉莉丝跨入门内，见到院子里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正在担柴。而李叔在一旁拍了拍他肩上健硕的肌肉，抚须而笑。
“小姐！你回来了。”李叔转头惊喜十分，大跨步走过来。
“一切无事吧？”
“放心，商队好着。就是这几天格外担心你们的安全。”李叔把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几圈，总算把多日悬着的心放下来。接着又招呼来院子里其他人准备饭菜和热水。
“我和菲蒙都没事。不麻烦大家准备东西了，晚点就走。”莉莉丝摘下面纱弯眉一笑，摆摆手。
“苏兄，来。这就是我家小姐，你的救命恩人。”
苏烈放下重物，走到莉莉丝面前抱拳躬身，沉声道，“苏某拜谢小姐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莉莉丝托起他的手臂，苏烈顺势收力。两人身形相差迥异，莉莉丝身高堪到苏烈胸前。他郑重一拜，两人的目光刚好相接。
银发少女望入他沉静的眸色里，默了几秒，对一旁的李叔说道。“李叔麻烦你，帮我筹集一批可以用来包扎伤口的干净棉布。”
再而转身向屋里走去。“我们进屋说话。”
进屋后，苏烈站在屋子中央。高大的形象此刻像一座难以撼动的高山。“恩人。有何要问苏某？”
“叫我莉莉丝吧。苏将军，你醒了多久了？”莉莉丝坐在榻上，烧起一壶开水煮茶，展手邀他入座。
“不必称呼我……苏将军。你，认错人了。”男人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没有接近茶桌，而是维持着主客的礼仪跪坐在榻的边缘。
“那好吧。请喝茶。”她还在想他为何在醒后未离开，原来是李叔没有把苏烈的身份在据点暴露。
“苏某已醒一日过三个时辰。”
“我忘记拜托李叔醒后好好招待你，李叔想要拖你等我回来，是我们失礼了。”
苏烈无言地摇摇头。心头的话语来到唇边几度，又咽了回去。面前这位年纪轻轻，模样娇贵白皙的贵族少女。怎会关心长城的战况？还是谈谈怎么偿霍恩斯的债罢。
怎料，下一秒他的猜想被莉莉丝打破。
只听她说，“天黑之前我要赶回长城，那现在，就步入我们关心的正题——可否告诉我为何那日你一人远离关市和魔种战斗？”
为了不让其他人听到两人的谈话，莉莉丝把水雾散在整个院子，只要有人偷听她便会终止话题。
苏烈听闻她天黑要回到长城，看了眼窗外的景色，深感不可思议。即使最好的快马，从西边到东边也不止一日。
“不用担心，院子里没人了你直言就好。魔种昨日攻城导致很多人受伤。城中的士兵们也在关心你的下落。你现在伤好了，不如我捎你回去吧。”
回去？回关内么？那一封从长安来的密信，女皇陛下亲笔质问他为何开放关市，朱笔披上的“通敌行为”四字让他愤慨又不解。如今友人下落不明，寄去长安的奏章杳无音讯。他该用什么身份守护他珍视的土地？
“多谢小友，苏某无颜面对长城百姓，只愿偿还恩情后埋名沙漠……”苏烈油盐不进，拱拱手谢过莉莉丝的好意。
苍绿的茶叶在热水里翻动舒展，氤氲的空气里两人带着各自的思绪。气氛凝固许久。苏烈驻扎长城，也并非没有听闻过霍恩斯家族的旗号。只是如今他再也没有信任可以交付给任何一人。
少女饮尽杯中茶水，站起身收拢了一下身上的披风。该走了。面对苏烈连身份都否认的情况又能怎么劝？
“想要偿还恩情，看见我家族的机械鸟后应召而来便是。”
接着她赌气般看也不看他，打开木门便径直出去院内。素手一抬，海水呈龙卷风状聚成一团，在强大的魔力波动下凝结成冰龙。碧蓝长龙引信长啸，如此奇景引得商旅们仰头啧啧惊叹。
李叔推来一小车油纸裹好的棉布，放在俯下的龙首上，莉莉丝一个攀爬动作翻身跨坐上去，向苏烈挥挥手说道。
“这是带回长城给杏林局包扎用的棉布。若你不信我，就自己穿过大漠回长城看看吧。”
话音落下，腾空而起的冰龙朝东端飞去。
李叔立在下方，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喊，“小姐！不要忘了回来上学啊！”
途径云中沙漠腹地，莉莉丝寻找到一处邪恶力量最浓厚的地方，下沉一看果然此处产生了源源不断的魔种。它们比平常的魔种更加的易怒和残暴。
冰龙化作漫天的箭矢从天而降，封锁它们征伐的脚步。接着，藏身隐形斗篷里的她跃身到冰鸟上，所有的棉布放置在系统背包。全速往日落下的长城边界线赶去。
虽然，原先出去找符牒的她回来却带了成堆的棉布，有些可疑。当守门将士听到这是捐给杏林局的物资以及手上的霍恩斯家族身份牌，莉莉还是被再次放进了城。
“妲己，为什么我的体力值掉的这么快？”走在引路的士兵身后，莉莉丝心底呼唤出妲己。
【主人您背上还有伤啊，虽然屏蔽了痛觉，但掉血是很正常的。】狐女疑惑的声音回答她。
怪不得这个血量一直以缓慢的速度下降，胸口到后背缠绕的绷带束缚感提醒她一直忽略的身体状况。
脚步停在门口，来了几位医师将冰板车上的棉布搬运入院内。莉莉丝站着看见两士兵闲聊，内容关于都护府最近升迁很快的那位监军。
“听说他就是处处和苏长官相反，得到了女皇陛下的赏识……”
等她心事重重回到家族的据点。不少难民已经苏醒，蹲坐在女神庙前的石阶。他们大多眼神空洞地盯着黯淡的天幕，其中有货物全丢的商人，有灾难前居住在长城脚下的居民，有和家人冲散却受伤的旅人。
随着魔种大批冲进市关，长城之内的百姓与云中漠地本就脆弱的信任，瞬间分崩离析。提出开市主意的玉城王子晟，有消息称被扣押在境内。
“回来了？快进来吃饭吧。”望穿秋水的菲蒙站在院门前，瞥到街道转角缓步而来的身影眼前一亮，紧步上前。
饭菜的香味从掩盖的木门缝随风窜入鼻内。吃过饭后大漠的夜如期降临。
莉莉丝趴在枕头上，烛灯下雪白的皮肤仿若细腻软玉，层层绷带解下，背部模糊的血肉破坏了画面的唯美。
冰凉的金疮药涂在背部肌肤，大脑放空中，一滴水拉回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菲蒙？”莉莉丝扭头想爬起来，可肩膀却被轻轻压住。
女仆用温柔略哑的声音，劝她说道，“不要起来。小姐受苦了，这样的伤……都是我不好。”
她的心怜惜地裂成碎纹。
……“菲蒙姐，你忙完我们就回船队上学吧。”
“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菲蒙的声音竭力和往常一样。
“才没有。”莉莉埋在臂弯与枕头间，闷闷的声音。
手掌拂过她的头顶，温暖得莉莉丝也险些落泪。鼻尖一酸，深吐一口气她叹道，“菲蒙，他们活得好辛苦啊……”
这里和海都好不一样。
入夜，莉莉丝从熟睡的金发女仆身边蹑手蹑脚地起床，来到月光静洒的院内。白日伽罗递来的羌笛中有一卷细细的纸条，上面有一个地址。
在都护府位置下的地牢，有一个待她救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