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10)

    小熙和延维通过太镜看到了在黑水城城外的战争。

    不亚于小熙小时候所见到的西荒与其他国域开战的场景,攻城的白衣人披着白色的战甲,推着巨大的战车,在震天的战鼓下撞击城墙。虽然白色的部队众多,射出的箭矢像密密麻麻的雨,但跟这些软弱的白衣人比,玄衣执鞭人则强壮和残暴,展开的杀戮令城下布满血腥。一具具白衣人的尸体断成几截,落在那荒芜寡少人迹的灰褐土壤上。

    白衣少年出现在空中,展开一对晶莹的翅膀飞向了黑水城的城头,艳阳之下,双翅洁白剔透又光滑锋利得如同晶镜的羽毛在照耀中闪闪发亮,随着翎羽颤动这翅膀犹如五颜六色的水轻轻波动,真是美轮美奂。

    但当他飞落至墙脊,双翅立即变作了白色的披肩,同时他的样貌也产生了变化,他的瞳孔如同一辉坠挂夜空的金月闪闪发光,又好像一头丛林窜动的猛虎眼瞳,袖中伸出的手变作晶莹剔透的利爪,只消往后挥下,在他背后的城阙立即随他指过处摧枯拉朽般碾成碎砾。

    少年的利爪再挥了一次,城阙上的两个玄衣人立即被碾成黑色的齑粉。在此时,从城下的投石车上射来流星般的大火球,一个个火球撞得城墙出现个个窟窿,坠进城体的烈火轰然爆炸,硝烟瞬间把战局淹没。

    白衣少年一出现,战局顷刻扭转。

    在眼前硝烟弥漫开时,白衣人占据了这场战争的优势,在空中却突然出现一团浓墨般的黑雾,在苍空中非常刺眼。黑雾瞬间冲向白衣少年,眼见快将要把他包围,白衣少年突然旋身错开,黑雾调转方向继而向那少年冲去,少年也只是接二连三的飞窜,并没有回头用利爪反击,却没留意到脚下一整片城石被黑雾掀起,他踩中一块,顿时就被炸飞了出去。

    不过仅这点威力,还不能对他已被展开的坚硬羽翅护住的身体造成伤害,他只是跌落在城墙上的角落,黑雾也在这个时候追来,一个人影缓缓显现,正是那位玄衣城主。

    对比面容冷俊的玄衣城主,白衣少年虽然跌坐着但却在哈哈大笑,看起来就好像处于神智不清癫狂状态的疯子,玄衣城主站在他面前,黑色的雾气凝结出一只手,指握处一条黑乌乌里闪动着锯齿形电光的鞭子慢慢凝聚出来。

    白衣少年哈哈笑着,微微抬头。手指从变形的利爪回到正常时那白皙净长的指态,一道极细的白色影子从他袖子掠出,灵活轻盈的影子宛如灵蛇,瞬间游移到玄衣城主之后,竟然突然舒展开来,变作了那个原被画过纸上的少女。

    玄衣城主没有回头,似没注意身后,但下一瞬,少年十指轻颤,极细的轻声中收拢了连接着少女的引线,漫天的透明引线切向了玄衣城主的身体,不过那玄衣城主宛如幽灵般,从黑雾团中析出的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仿佛被随意切割分玄色虚无,被切割成两段的那张脸甚至依如常态,并不痛苦,只看上去扭曲。

    那些引线把玄衣城主切割成了碎块,但碎块互不粘连却仍保持着大致人形,倏忽的从那些如罗网般的锋利引线的间隙滑过,来到了白衣少年前,从玄衣下伸出的手挥向了少年的颈项,那条浑黑的鞭子带着像猛烈山崩似的沉雷声,斜射向少年,电光闪过之处,任何阻碍的线都断了。

    猝不及防间白衣少年用变作利爪的手握住了那条奔雷蹿电的黑鞭,忽然间,爪心上流出血来。

    从少年那难以置信的神情可以判断——这鞭子居然,居然能伤到他。

    这是什么样的东西,居然能割破皇鸟的爪子,要知道,皇鸟那利爪可以轻易的击穿世上最坚硬的岩石,而这样的爪子,本不会有任何器物可以伤到一分一毫。

    在少年身形停滞的瞬间,被擒住的黑鞭猛然间又钻出一个霹雷,像炮弹在他手心炸裂,他的眼睛抬起,看着手掌被炸碎,短暂间,他已为这场战争付出了自己的右手。

    可是少年还没来得及痛苦,玄衣城主的手再次扬起,鞭子狠狠地卷来,依然是射向他的颈项。

    这次用什么抵挡?他不会有第二只右手,而若是使出左手,结果也只不过是再次牺牲一只手,那个刹那,仿佛有一张无可逃避的死亡之网向他盖来,白衣少年嬉笑的脸上贱着的血迹流下来,他癫狂散淡的眼神陡然凝聚,左手的手指骤然弯曲,快到不可思议的将引线另一端的少女拉回挡在了身前。

    那裹着闪电的鞭子在少女的颈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割痕,宛如被雷电劈开,断端灼烧着血肉。少女浑身轻颤,疼得落下泪来。

    而那少年,居然仿佛在同样的时间感到了同样的痛苦,也同样的落下泪。

    少女发出了一道哀声,就从断裂的颈涌出了如渠血液,美丽的银白发也黯然失色,闭住涌满泪水的眼睛,白衣少年抱着那少女的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仿佛不像是傀儡,似显示着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那个少年的爱妻。可如果真的是他妻子,又为什么他会把妻子挡在自己身上,让她独自承受这致命伤?

    玄衣城主站在本就崩乱尘烟飞扬的中心,像个看客冷视着少年痛苦得山崩地裂,忽然喃道:“脆弱的东西,玩多了傀儡,却忘了,傀儡也是你,你也是傀儡。”

    玄衣城主的鞭子再次扬起,这次挡受的是左手,少年的左手断了,再挥鞭,少年的批衣变作了一片坚固的翅膀,被鞭子斩断了。下一次,是另一片羽翅,然后是腿。

    玄衣城主似乎并不急着杀他,砍断他的双手,折断他的翅膀,截去他的双脚,一点一点剥夺他的生权。

    直到最后一挥,黑鞭终宛如毒蛇怒昂,呼啸而来,直奔向白衣少年心脏部位。只是本来无往不利的鞭子突然折回,空中传来一道沉闷的碰撞声,听到这个声音,玄衣城主明白了什么,手轻轻垂了下来,半空中那条闪动的雷电的黑鞭也坠到地上。

    白衣少年诧然抬头,看到挡在他前的那个巨大的男子。烈焰一般的风披在炙热的风中猎猎飞扬。

    小熙陡然把匕首推回鞘,眼前硝烟弥漫血液灌流的面画消失。延维扶住柄头,一边用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看着小熙:“怎么不再看看?”

    小熙唤出箕宿道:“没时间看了,看样子要败了,若我再不去把城民释放,便再没办法实现我的承诺。”

    延维恍然大悟,又道:“是你让陵于天挡住皇鸟肉身的?”

    小熙点头:“我希望陵于天能保住那少年的性命,却没想到他竟真只保住性命。”

    延维微笑:“这让我倒还想看看,陵于天究竟是否有能力保住他。”

    他把匕首往上拔,却如何也不能拔开分毫,心中忽然惊,这柄匕刃竟也与小熙有质剂,只有小熙可以驱动它使用它。而那高大冷俊的陵于天,虽不曾用言语来讨好亲近小熙,却倒如此忠心。

    延维的目光瞬息万变,抬起头时却恢复了如前的温润,拉住小熙道:“不如不要去了,你也将陵于天驱走,这样待执鞭人返来,就会带我们去看皇鸟的精魂。”

    二选一的问题,延维终于主张选择第二,在不能明确哪个对的情况下,选择这个至少不会错。

    小熙道:“不行,这违反了我的诺言,我答应了会帮助他把他的同族带出去。”

    延维道:“不错,但前提是他帮助我们看到皇鸟,如今他已没有这个能力,而我们也不需要他的帮助,所以我们也不必帮他。”

    小熙摇头:“约定一旦定下,就不能改变了,我去了。”

    延维拗不过她,又道:“那我也试试打开这牢狱结界,偷取皇鸟?”

    小熙道:“如果这样我们又违背了与那执鞭人的约定。”

    延维震惊:“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小熙眼神突然一亮:“只有这样罢,你等在这里待执鞭人归来,我去带城民走。”

    “胡说八道!”延维的震惊带些气愤:“你选择了加入攻城的叛军,帮他们转移城中的同族,我如何还能等在这里?而且看那玄衣少年,强大到那种地步,待会儿你要是给他抓住了恐怕性命不保了,我怎么能呆站在这里求他们带我看皇鸟?”

    延维说的是事实,小熙道:“陵于天已把我给揭出了,所以我就算留在这也是叛党,而我们虽一道来,唯独我和你不存在命令关系,你只需说与我已分手,我去了。”

    小熙说完就骑着箕宿飞进了街巷。

    只留下延维,他的神情上,愤怒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静。

    比小熙想得轻松,执鞭的玄衣人都离开了,只有几个巡逻的玄衣人,小熙让箕宿把他们捉住,就把躲在巷子最深处的人群都卷到狐狸背上,箕宿变得巨大,九条尾巴同时飞速伸缩,转瞬间就把所有躲着的白衣人卷到了背上。它的背毛也变得巨长,那些白衣人一掉进入,就立刻与它的毛色融为一体,被高过头顶的白毛牢牢的掩盖住了。

    小熙坐在箕宿的头顶,朝着城楼那些被皇鸟吐出的火球烧出的大窟窿飞去。

    她来到城门时,看到了这场战役的全貌,白衣人全军覆没了,烈火仍噼里啪啦的燃烧,焦烟在呼啸,不过所有的白衣战士都被杀死在城外,血在堆满尸首的土地上纵横,汇合出触目惊心的图案。

    在一边已经倒塌的城垛上,白衣少年被一片黑色浓郁像水一般流动的雾气凝固,看不出是生是死,倒是陵于天与那玄衣城主并肩而立,也没互相斗殴。

    陵于天看到小熙,就忽然闪到她身边。

    小熙意外:“他还是死了?”

    陵于天道:“没有。”

    小熙更加吃惊:“你如何说服城主不杀死他?”

    陵于天出人意料的道:“我们都在等你呢。”

    小熙疑惑:“等我?”

    陵于天点头:“你想知道真相吗?”

    小熙越更疑惑:“难道、难道我们一直都弄错了?”

    陵于天嗯了一声:“那个会带来灾祸的黑色妖怪,是神。”

    小熙颤抖着说:“他说他是神,你就信了?”

    她的耳边传来背后其他弱小的白衣同族为同伴丧生发出的哭号声,惊叫声,恐惧声。

    陵于天平静的道:“若他只是随便一说,我必不信,但他说他是浩然神,我想应该相信他。”看着小熙不解,陵于天继续道:“他的原身是浩然之气,浩然神原是最逍遥的神,从不依形而立,故从无见过他的真容,不恃力而行,故从无双腿,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自天塌地裂,浩然也是离开神域的众神之一,许多神牺牲灭亡可他既不死不灭,却也没再返回神域。”

    小熙难以置信,无法接受:“为什么,为什么他是黑色的?浩然之气难道本就是玄黑的?”

    陵于天道:“浩然之气,在地为河狱,而河狱之水,深渊无垠,故为黑色。”

    小熙慢慢理解,在随陵于天来到城头后,听到了黑水城的诞生缘故,原来天塌地裂后,浩然也像其他落入人间的神一样对抗着妖怪,他遇到了强大的妖怪“祟骸”,这种邪恶的妖怪是由尸骸之气而生,由于当时灾祸连绵,动物与人大量死亡,骸骨上的气息历年不消,逐渐汇聚并侵蚀着生灵,祟骸如不消灭就会引发邪异的贪杀与死亡。

    经过激烈的互斗,无形的浩然却怎么都无法完全杀死祟骸,最后他用自己的元神做了一个牢狱,把祟骸的精魂囚禁在一个创造出的异世界,在此世界并无任何真实的凡人,不断滋生的祟骸,精魂分裂成所有的白衣人,而浩然用自我的元神分裂成玄衣人,每日的劳役和鞭打祟骸,只因杀了会生,只有折磨凌虐才能削弱祟骸的力量。

    小熙明白整件事后目瞪口呆。

    陵于天道:“飞到这个世界前我们穿过了一层浓郁的黑障,之后就无法看清任何东西,这是因何?”

    浩然道:“因为我把这异世界放在我眼睛之中,你飞过的黑障是我的黑瞳。”

    小熙猛然想起那首童谣:看见却看不见处,原来是眼睛。可豁然开阔之际,她心中又腾起了一片不安,如果所有的凡人都只是碎片而非肉身,那么祟骸一直等待的肉身躯壳,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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