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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萧亦昙当晚没有回宫。

    顾含章兴致勃勃地跟他讲述自己率军追击北荻联军的事,又说了自己取了库羌三城将其转手交给了焉耆。

    “伊斯亚不知多高兴。这白得的三城,可算是报了当年被困之仇。他如今在国内威信大增,又是亲咱们大雍的,这西行通商之路,可算是不再有阻碍了。”

    “陪戎小国,本来灭之也算是轻而易举,不过,我想着,也不能焉耆一家独大,所以我要了他们的赔款,又让他们允诺年年朝贡,也就退兵罢了。”

    顾含章笑得得意,萧亦昙也宠溺地看着。

    “怎么样?我说过我就是天生带兵的吧?”顾含章美滋滋。

    “是。我的虎贲中郎将当然是天下第一军神。”萧亦昙毫不吝啬地夸道。

    顾含章被他这句“天下第一军神”夸得笑弯了腰:“也还,行吧。”

    她扭捏地对了对手指,显出一丝儿女儿家的羞涩。

    “军中诸人该如何赏赐,阿元可有了章程?”

    萧亦昙用手梳着她洗后散在背后的黑发,慢慢问道。

    “这不该是您该干的事儿吗?”

    顾含章愕然。

    “他们随你一同作战,自是你更有发言的资格。”

    顾含章歪头想了一想:“那,回头我再细想想。到时上个折子,您瞧瞧合不合适。”

    萧亦昙随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现在就跟我您呀您的了?”

    “嘿嘿,那不是,那不是得尊敬您吗?您现在可是君王!”

    “在我这儿,阿元永远不必拘谨。”萧亦昙意味深长道。

    顾含章轻哼一声:“这会儿是这样说,不知道往后谁的枕头风一吹,那什么功高震主、嚣张跋扈、目无君王什么的,也就落到头上了。”

    萧亦昙定定地瞧着她:“没有什么谁。只有你的枕头风。”

    顾含章原本只是随意说说,听得这话,却是愣住了。

    “没有什么谁。只有你的枕头风。”萧亦昙慢慢地,又重复了一次。

    “什,什,什么,什么意思?”顾含章难得结结巴巴的。

    “如同你所听到的那样,”萧亦昙注视着她,凤眸中满是温柔,仿佛要溢出来,“阿元之前所言,可还当真?”

    “我?我说的什么?”顾含章一下子害羞起来,眼睛也躲躲闪闪。

    “阿元之前说过,只愿嫁我,也只肯嫁我,我可是当了真的。”

    顾含章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嘟嘟囔囔道:“那,我可是有条件的。”

    萧亦昙眼眸中仿佛盛着一片湖:“阿元所说的,我自然都应诺。如今宫中再无别的人,建章宫也虚空着,只待阿元入住。”

    顾含章这下是真的惊呆了:“建章宫!”

    萧亦昙点点头。

    那可是帝王的居所!

    “那可是,那可是会引起大动乱的。”顾含章喃喃。

    “阿元怕吗?”

    顾含章胸脯一挺:“又不是我做的决定,我怕什么?”

    又横他一眼:“朝堂上进言的又不会对着我。”

    “那可不一定,”萧亦昙失笑,“或许别人会说是阿元你媚惑君王呢。”

    “我呸!”顾含章丝毫不为所乱,“谁到我面前来说这话,我大耳括子抽过去!”

    “阿元这么坚定,我自然也是不怕的。”

    顾含章再横他一眼:“关我什么事!”

    “好好好,那都是我的事。阿元放心,我断不会令人坏了你的名声。”

    “说得好像我在乎这个一样。”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自从她带兵以来,反对她的还少吗?还有人说她天生孤寡命,克父克母克家人呢。她在乎过吗?那些私底下的传言,她才不会放心上。看谁敢在她面前来说?再多的不满,不也是自个儿憋着?

    祖父自小便教过她,流言这玩意儿,你越在乎它,别人传得越热闹。只要自己过得开心自己强大,那些看不惯的人也只能憋着。人呐,活在世上要融入世俗,却也不能溶于世俗。

    萧亦昙终于对自己的小姑娘说出了心里的话,大为高兴,随即便想带着小姑娘入宫去瞧瞧建章宫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

    “睡觉!进什么宫?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顾含章白他一眼,跳下软榻,“明儿还要上朝呢。”

    萧亦昙被凶了,无奈地跟着也下了榻。

    时辰的确不早了,他的小姑娘一路风尘,的确该好好歇息了。

    “明儿你在家中休息一天,不用急着上朝。”

    顾含章回应他的,是重重的门帘扫在门框上的声音。

    第二日,萧亦昙寅初便出了门。坐上马车,他又成了那个威仪赫赫的正嘉帝。顾含章在家中美美地睡了一个上午。什么休息一天?她可是听见了,大军是要休息三天的!她作为主将,难道还能低于三天不成?想都别想!三天后再说上朝的事!

    睡足睡饱了,顾含章收拾收拾,也不带别人,就带着好八卦的秋一几人溜溜达达出了门。

    帝京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如今最津津乐道的,便是大军的凯旋,走在街上,随便停留一二,便是大家关于这件大事的议论。

    “我去学堂瞧瞧,你们自己随便遛遛。”

    冲着秋一几人随意摆了摆手,顾含章一个人往顾府旧宅走。冬一想要跟上去,被秋二拉了一拉。

    “怎么?真让主子自己一个人啊?”冬一不解。

    “回帝京城了,看看有谁不长眼的。”秋二笑嘻嘻。

    秋一白她一眼,对冬一道:“别理她。主子这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至于静什么、为什么静,她也不懂,她也不明白,但她能感觉出来。

    这是一种直觉。

    “好吧。”冬一摊了摊手。她也不是很明白,但她懂听命。

    “走吧,”冬二拉住秋二,“咱们去茶楼逛一逛,许久没听书了,瞧瞧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冬一对秋一道:“去酒楼转转?”

    四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看,笑嘻嘻地散开了。

    顾含章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而是散漫地走着。帝京还没有一点初夏的样子,街巷中绿意融融,衬得灰墙青瓦越发幽然。时辰已不早了,街巷上三三俩俩地有人拎着买来的物什匆匆往家赶,或是一瓮酒,或是几包糕点,或是一块肉。夏日的风轻轻地掠过,行人脸上大多洋溢着一抹淳朴的笑颜。顾含章驻足,街旁不知谁家的屋檐下有燕子忙忙地出出进进,又有临近的人家传出一声咆哮,老妇人中气十足地训斥着不省心的儿孙,另一边的小院儿“吱呀”着推开了院门,年轻的丈夫侧头与叮嘱的小媳妇道别,眼里带着缕缕笑意。

    真好呀。顾含章继续往前漫步。

    方今明也回了帝京。他原本是白白胖胖的身材,这些年在云州一带忙碌,人到老年,反倒是瘦了下来。他在帝京原来是没有置家产的。正嘉帝打算给他赐一所宅子,他摇了摇头拒绝了,回头便住进了顾府。顾含章在离京前便命人将顾府的原先顾少宣、顾少阳居住的一进收拾了出来,布置成了方今明喜欢的样子,方今明如今便居住在那里。顾安那一家子如今都搬了出去,顾含章如今也不常回顾府居住,顾甲要管理学堂,她便放了顾甲一大家子的籍,顾甲娘子也回去当她的管家婆婆管理她那小家去了。顾府原先的仆人老的老、去的去,顾含章便又令人从兵营中择了受伤不能另行谋生的退役兵士回来照料宅院。忍冬的心思也在学堂上,便提拔了新的管事出来总领府中一切。

    “来了?”刚进了府中,方今明惬意地躺在逍遥椅上,拍拍身旁的坐椅。

    “您老倒是悠闲。”顾含章顺从地坐了过去。

    谁料等她才刚坐定,方今明顺手从怀中抽出一摞贴子:“喏,都是给你的,自己选选,想去就去。”

    顾含章诧异,接过贴子,顺手打开,无语。

    封封都是宴会的邀约。

    “怎么还送到您老手中了?”

    方今明瞥她一眼:“是送到我手中吗?这不是顾府?”

    顾含章恍然,讪讪:“啊,我忘记了。”

    方今明“哼”了一声:“怎的?那边还真成你家了?这顾府不要啦?”

    “哪里能够呀,”顾含章忙顺毛,“这不是,一时没想起来吗?再说,我昨儿才回来,哪里知道这些人动作这么快?”

    说着,理直气壮起来:“我哪里知道才回来就会有人送贴子上门呀?”

    又嫌弃地看了看手中的贴子:“什么宴会?我素来不喜欢的。以前在帝京也没几人上门来邀请。”

    方今明摇了摇身下的躺椅:“以前是以前,现在的你和以前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他晃着身子:“现今你不仅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还是御封的虎贲中郎将,手握京郊八营,可以说是皇恩深重,他们自然要想拢络你。”

    停了停,又意味深长道:“况,你如今云英未嫁。”

    顾含章怔了一怔,才“呸”了一声。

    “想什么呢?”呸完,顾含章轻笑,“我怎么可能会去这种相亲的宴会?”

    又骄傲地道:“我早已经为自己择定了夫婿了!”

    方今明撩起眼皮斜她一眼。

    顾含章疑惑地瞧了瞧他的面色:“您怎的不好奇?”

    方今明侧身背对她,嗤笑:“你眼中还能有谁?我还用问?”

    顾含章惊住:“您还知道?”

    她也不脸红:“这么明显吗?我看他就不知道。”

    又嘟囔:“我要不说,他都不知道。”

    方今明又翻转过来,恨铁不成钢:“姑娘家家的,就不能矜持点?这告白的活儿就不能等他来干?”

    顾含章毫不矜持地翻了个白眼:“等什么?再等下去,他都要为我选定男人了。”

    她大大咧咧地,毫不担心自己在方今明眼中的形象。

    方今明被她气得,一下子翻坐起来,瞪着她:“你是越发来劲儿了!这话是你能说的吗?啊?你的教养呢?”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啊?”顾含章装傻,“啥玩意儿?我说啥了?”

    方今明被她给噎得,在院儿中恨恨地走着,边走,还边咕哝:“我就说不能放任你不能放任你,那小子偏偏给老子反着呢,看给他得瑟的!”

    又指着顾含章,跳脚:“你别以为就这样就完了!你看着,回头朝堂不知道有多少暗箭朝着你来,你还笑!还笑!”

    顾含章是真的乐了:“得了方老头儿,我是个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呀?谁惯出来的还不一定呢。”

    方今明瞪着她,瞪着瞪着,“噗哧”笑了出来。他又重新坐回了躺椅:

    “得,我是管不了你,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拿起一旁的紫砂小茶壶,嘬了口茶水,悠然地晃起了腿儿。

    顾含章挨了过去:“谁不知道我是你弟子?我做什么,外人都道是你教导的呗。你是离经叛道的,我还能好得了?”

    “别别别,”方今明嫌弃,“什么我教导的?那都是老顾的锅!”

    提到这个挚友,他一下子沉默了。顾含章也不再嬉皮笑脸的。

    “方爷爷,”半晌,顾含章轻轻道,“祖父他,会怪我吗?”

    她的神情再郑重不过,方今明叹了口气:“他还能怪你?他自己就不是个正经人。”

    他心想,老顾那人哪会在意世人的眼光?他当初娶嫂夫人时,嫂夫人大他七岁,顾氏族人那么反对,他顾及了吗?他后来做的桩桩件件,是一个正经读书人做的吗?他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老顾他哪里会怪你?”方今明也郑重道,“他之前给我留信,还让我看顾着你,要是你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得护着你。他啊,只怕早看出来你和他的心思了,只是促狭,偏故意跟他说给你寻摸夫婿的事儿,让他心里乱琢磨呢。”

    顾含章杏眼一下子瞪圆了:还有这事儿?

    方今明斜她:真有。

    “不过,我刚说的也是真的,朝堂上只怕还有一场硬战。如今,人人可都是盯着后宫那位子“那可不是我的活儿。您刚也说了,得给他个表现的机会不是?”顾含章哈哈一笑。

    小院儿里自从方今明住了进来,沿着墙根儿种了一圈的各色花草,在风中摇曳着,以前那股冷硬的院风柔软了不少。

    “你有分寸便行。”方今明其实也不是很担心。萧四郎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主,他跟先帝可是两个作派的。

    “不过,你甘心就此入了后宫?你的抱负呢?”

    顾含章轻快地旋了一圈儿:“我坐上那个位子,才更好干事呀。”

    她如今有虎贲中郎将的身份,兵权在握,谁还能硬过她去?担心萧亦昙猜忌?嗐!他真要是猜忌她,她还能乖乖待着?她一脚踹儿了他,天大地大,哪处不能容爷呢?

    方今明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瞥了她一眼,心里失笑:老顾教出来的,还能是个循规蹈矩的?他丝毫也不承认自己其实也是有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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