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石屋内被隔出来的一间小小的浴室内,侍候的婢女替她脱了衣衫将她放入浴桶。浴室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青蒿、柑橘和薄荷揉合在一起的药香。哭过了,顾含章才有一些不好意思。她把自己的身子藏在水中,眼睛还有些红肿,这是刚才哭得太厉害了。

    这次进山,随行的人是萧亦昙从云州给她带回来的婢女。顾含章身边有四名大丫头。剪秋是从宫中太医署带出来的,原本是划到了信王府,现在被信王萧亦昙送到了顾府。另三名新来的,也就顺着剪秋的名字,分别取名为迎春、半夏、忍冬,经过青袖姑姑的调教后这两天才上岗。这四名丫头,剪秋十二岁,春夏冬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了。萧亦昙把那批乞儿中年纪较大点的、筋骨也不适应训练的挑选了出来,让人教导他们习字,大点后,男童被带到商铺和田庄做事,女童则统一送到了信王位于帝京郊外的一处别庄,由一名叫青娥的姑姑集中管理。这次送来的春夏冬三人就是从其中挑选出来的。顾含章年纪尚小,萧亦昙计划先让这几名大点的照料她,等过几年,那批乞儿也训练出来了,正好接上。

    原本萧亦昙是想下午带顾含章先在就近的林子里熟悉下的。因着这一场意外,顾含章哭累了,泡好澡后就睡着了,萧亦昙便改变了主意,窝在屋中看兵书。中午的时候,他叫醒了顾含章,唤人来替她洗漱了一起用饭。顾含章大约还记着滚下坡的事情,神情恹恹的,没用多少。萧亦昙哄了一阵,见林子里凉爽,便带着她骑着奔霄跑了几圈。宋暮云刚刚确定了自己想走的路,又知道自己的身手不好,便缠着萧亦昙身边的侍卫教他射箭,在林子里玩得很嗨。卫昭是个文人,君子六艺虽说都会,毕竟气力不够,在侍卫眼中那就是个花架子,也勉为其难地陪着他一起练习,也算是强身健体。如此,各得其所,一个下午便这么平安地过去了。

    晚间,侍卫拿了今天猎的野兔和野鸡,再在周边寻了些菌菇和野菜,准备了晚食。主菜是焖芋头野兔和一大锅野鸡菌菇汤,一盆拌野菜,主食是焖米饭。顾含章玩了一下午,人清气爽,忘记了之前囧事,胃口好好地喝了一碗香香的菌菇汤,又就着拌野菜吃了一小碗米饭,和焖得入味的山芋。听说灶下还有叫化鸡,她还留着胃口想吃鸡腿呢。

    刚入夜的天空还有些薄薄的云,一缕缕地在天边徘徊不肯退散。晚霞已经散尽,但天空仍有几分亮度,还能勉力看清脚下的一点路。

    萧亦昙牵着顾含章的手带着她散步消食。顾含章人小步子也迈得小,他迁就着她,走得极慢,有一搭无一搭地同她聊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停下步伐,迟疑了下,柔声问道:

    “阿元,你,平时气力大么?”他问得有些不确定,然而早上时小姑娘往下滑时手中拉扯出泥面的小树又历历在目。不仅是手上因为无意识地用力拉出的小树,还有她脚丫踹断的树干。也正是那被她无意中踹断的树干阻了阻她下滑的速度,使得他来得及飞跃过去把她拉住抱起来。他还记得小姑娘一开始入怀时无意的挣扎中手臂打在自己身上的力度,过后他检查了,好几处淤青。这不像是一个五岁不到的小姑娘正常的力度。

    顾含章有些迷茫,一开始没明白萧亦昙问的意思。他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哦。”小姑娘恍然大悟,对着他甜甜一笑,有些腼腆。

    “嗯--?”萧亦昙尾音上扬。

    顾含章有些撒娇地拉着他的衣袖:“祖父说一定不能对别人讲嘛。”又嘿嘿嘿地笑:

    “不过阿叔不是别人哦。我,我有力气呢,”松开拉着的衣袖,对着手指,“有一点点大,有一点点。”

    她说着,还伸出小手指表示“一点点”。

    萧亦昙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嗯,阿叔知道,只有一点点。阿叔一定给阿元保密。”

    又失笑,打趣道:“所以,阿元胃口也是比别的小姑娘大那么一点点?嗯--?”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扑到他怀里:“只有一点点啦。”

    萧亦昙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她:“走!我们回去了。”

    顾含章的胃口好,他早就发觉了。一开始只是以为小姑娘身体好所以吃得比别人多一点。后来发现她一人吃的当别的十来岁孩子吃的,就有些诧异。不过因着她一直这么吃也没什么消化不好积食什么的反应,身子也没什么异常,便也没放在心上。看来,她的胃口是因为自身力量的原因才这么好的。又想着这么点小的姑娘便念叨着锻炼身体打拳什么的,顾松也并没有什么觉得意外的样子,还有广禅寺那老主持也时不时地便提溜着她到寺里呆一些日子教导她。而对于她本身力气大这回事,顾松又要求她隐瞒,直觉认为事情必有蹊跷之处,看来有时间得问问老爷子,福喜那儿也得叮嘱好了。

    第二日一大早,几人骑了马,带了侍卫便往林子的深处走。萧亦昙承诺了下山后在马场里再教顾含章骑马,小姑娘这才老实地坐在马身上随着他一路而行。卫昭和宋暮云与他们兵分两路,约好了会合的时辰,兀自分道而去。

    经过春季的繁衍生息,林子里的野味很多。萧亦昙也没想着要打什么大型的猎物,只不过是想应个景带着小姑娘玩玩散散心,沈年带着侍卫在四周看似松散,实则是将俩人护在圆圈内,又与他们有一定的距离。

    顾含章没有带婢女,自己拎了个小包裹在手中。上了马,萧亦昙才发现包裹里是一套小巧的弓箭。萧亦昙愣了神,没想到小姑娘居然自备了武器。可是她不过才不到五岁的年纪,算上虚岁吧,也不过才五岁呢,哪里有这么早就舞刀弄剑的?之前的五禽戏还可当作是强身健体。

    “阿元,你这,哪来的?”萧亦昙疑惑地问。顾松就是一个文人,不可能弄这些玩意。

    “哦,大师傅给的呀。”顾含章说得无比的顺溜。

    萧亦昙接过她手中的小弓:是一把小巧的柘木弓,牛筋弦。

    “谁是大师傅?”萧亦昙纳闷:小阿元什么时候拜了位师傅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大师傅就是寺里的主持呀。和尚们不都是叫师傅么?主持是寺里最大的,那就是大师傅了呀。”顾含章杏眼弯弯地道。

    萧亦昙一噎。顾松时不时的去广禅寺找老主持下棋解闷,顾含章自小跟着他一起,见着寺里的和尚一水的师傅叫的可顺溜了。

    顾含章看着他的表情偷笑。

    “大师傅说,这是半石的弓。”

    “你,你,你能拉开半石的弓?”萧亦昙有些不可置信。

    “嗯,之前不行。前儿在寺里大师傅又教导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力能开了。大师傅说你可以教我。”顾含章有些心虚地对了对手指。其实当初大师傅是说以后可以让萧亦昙教她,毕竟萧亦昙是上过战场的,有些技巧和经验是要真正经历过血与火的淬炼才能感悟出来的,他在佛门淫浸得太久了,箭上已没有了杀气。

    “胡闹!你才这么小!手臂会拉伤的!”萧亦昙有些怒气。

    “没事啦,”顾含章拉了拉他的衣袖,讨好地说,“这事祖父都知道的,阿叔不生气啦。我力气大,大师傅说半石的弓我能够开的。”

    萧亦昙张了张嘴,有些无力:“那也不能瞎拉。都多久了?”

    “也不是很久啦,”顾含章看着他脸色有些臭,小小声地道,“才几个月。”

    “才练了几个月他就敢让你开半石的弓?”萧亦昙气急。

    “不是啦不是啦。不是才练几个月,是开半石的弓才练几个月。”顾含章怕他急坏了,一迭连声地道:“我去年就开始练啦。”

    萧亦昙更气:去年她才不到四岁!

    顾含章明显感觉到四周的空气有些变冷了,嘟哝道:“大师傅给我测过的嘛,说了没关系的啦,是祖父同意了的嘛。我个子高嘛,力气又大,我每天都有锻炼的,我身体棒棒哒!”

    说完,仰头看着他,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萧亦昙伸手在她小腰上拍了一下,语气有些心酸:“阿元心里只有你那大师傅和祖父哟。”

    “没有没有,阿元心里有阿叔呢,”顾含章急忙安慰道,“阿元可喜欢可喜欢阿叔了。阿叔是最重要的!”

    顾含章加重了语气,偷眼瞧见萧亦昙脸上阴转睛,心里偷偷的松了口气: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有三个,祖父、阿叔和大师傅!

    萧亦昙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心里好受了些,同时决定回去后第一时间要去好好地拜访下那个老和尚。看来他不在帝京的这些日子,老和尚和小阿元很亲密的呀。

    他才不承认他是有些嫉妒对方呢。

    “喏,”顾含章把手中的小包裹理直气壮地递给他,“这是大师傅给我做的,他说可以给你看。”

    萧亦昙拎拎手中的弓,包裹里还有一个小巧的箭囊,里面有配套的十来枝同样小巧的翎羽箭,箭头不是普通三棱的,而是蛇形三棱。

    萧亦昙眼睛眯了眯:这可不是普通的箭簇。这种箭头的威力比一般三棱的威力要强大,而且箭头没入体内后不易拔出,它的蛇形带有细碎的倒钩,不仅让受伤者伤口创面更大,拔出时会一并把伤口周围的肌肉同时剜出来,形成二次受伤。

    这种箭簇的工艺难得,工匠难寻,在如今的军队中已经很少使用了。他在宫中的琅华阁藏书中寻见过这种箭簇的样式,也曾私下找工部的军器坊匠人试制,但是始终无法如太宗和高宗朝时期精致,蛇形的弯曲程度对受创面的大小、力度极为关键,匠人无法复原。

    现在,顾含章给他的这十来枝小巧的翎羽箭,其箭簇的精细程度明显比他找人试制的要精致,他隐隐觉得,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工艺人。

    广禅寺的老主持,他心里默默地加了个问号。

    能够让顾松十数年如一日地信任,他相信这人应该是对自己没有坏意。而今天,看他想让小阿元透露给自己的信息,或许,自己是该好好地拜访下这位皇家寺庙的老主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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