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长宁公主萧婉自从与驸马卫昭成亲后,便从未见过河东卫家的人。

    当年公主下降,卫昭只身一人在京,并未去信邀请卫家的人前来观礼,婚礼的一应事务,均是由宫中与礼部共同完成的,婚后便住进了公主府。按理,婚礼上应有双方长辈出席,萧婉是皇家公主,皇帝没有亲自出席婚礼,但福禄总管却是亲自奉了圣旨围观了整个婚礼过程。至于男方,河东卫家竟没有一个长辈出现。当时还有人指责卫家不敬,却不料,卫昭早在下诏前,便至宫中一股脑地把卫家那些糟心事儿一一对延庆帝说了个痛快。他说得含蓄,然而止不住延庆帝的脑补,对卫家不喜,自然也不愿意自己千宠万娇的宝贝公主对上那群糟心的人。所以对于卫昭不理睬河东的卫府中人,自也就默许了。

    有了之前的备书,卫昭对于与河东卫府的冷淡,更是毫无压力。也因此,萧婉与他成亲这么些年来,竟一次也不曾见过婆家的人。她只从丈夫那里知道,卫家在河东是大家族,由一位老祖宗掌家,是卫昭的继祖母,卫昭排行十一,是自家婆母的独子,公公早逝,婆母体弱。萧婉在婚后也曾提过把婆母接到帝京来居住--爱屋及乌,她自也是想对卫昭的家人好的。

    但卫昭拒绝了。他轻描淡写地道,自己的母亲习惯了河东的气候,身体也不适应帝京,不必接她上京,只要财物不缺她的便好。又道,河东那边,他留有人照料,只须按时按节有礼过去,其他的不须理会。

    这是这么多年来卫家人第一次出现在长宁公主的面前。

    当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卫昭早已为她挡了无数次河东那边的来信来人。卫昭在自己的母亲跟前儿留有人,但凡卫家那边有什么异动,自有人飞报,他早早就将之扼杀在萌芽之中。这一次突兀来人,真真儿是出乎他的意料。

    卫昭没空去想他的眼线这次为何没有给他消息。他一脸漠然地坐在花厅里,看着那群人夸张的表演。

    打头坐的是一位看上去约四十来岁的妇人,梳着牡丹髻,头上插了一对赤金孔雀衔珠钗、一对金累丝嵌红宝蟾蜍簪,正中是一朵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花。妇人的身上也是流光熠熠,外面是一件浅绿绣紫藤袖口镶尺宽桃红襕边轻罗大袖衫,里边儿是亮绿云锦罗裙,胸口也是桃红襕边,腰间束亮绿满绣紫藤云锦带。

    这是卫家的卫老太太。可是这满身的装束,哪里像一位祖母级别的掌家人?分明是春光四射的风韵妇人!

    她的身下,坐着的也是一位妇人,却是一身素白底绣雏菊的襦裙,头上挽了单螺髻,斜簪一朵银鎏和田玉绿菊,娇怯怯的,真是令人看而生怜。

    再一溜往下,却是卫家的五位姑娘,各色纱罗衫裙,个个千娇百媚。对面却是两位男子,这是卫家的七郎和九郎。

    五位卫姑娘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一路的见闻,时不时地奉承着上座的卫老太太。

    长宁公主萧婉坐在左首,她的对面是卫老太太。

    论理,卫老太太是没资格与她平坐的。萧婉是有品级的皇家公主,卫老太太却不过是一名没有诰封在身的世家老太太。卫家虽是河东大族,但卫老爷子在世时却只是卫家族长,并没有爵位也不曾任职,连虚职也没有。他是兄长,当年只有个举人的功名,负责在老家守着祖业教导卫家子弟。卫老爷子那一辈也没有什么惊才绝艳人物出仕,完全是蒙祖荫,曾经人才辈出的世族卫家,除了旁枝还有几名入仕的弟子,其实早就湮没在时光的流逝中了。卫昭的父亲当年到是有几分能耐,可惜死得早了点,没来得及让卫家在大雍大放异彩。如今的卫昭,他巴不得离得卫家远远的,连血液也还了卫家才好,哪里肯让卫家的人事沾上自己?

    所以,卫老太太也好,卫昭的母亲卫三太太也好,在卫昭殿前得中状元、尚主、任职太常寺后,并没有等来为她们请封的诰命。

    然而萧婉为人温和,又一心爱重驸马,得知上门来的是驸马的祖母等家人,很是热情地请入了公主府中并派人去报请卫昭回府。

    卫昭实在是腻歪了卫家的人。

    卫家未曾分家,家中事务均由卫老太太定夺,卫昭的父母成亲后,卫三太太不用操持家计,有卫三爷护着,成日只须风花雪月,天真又娇痴。卫三爷逝后,她只顾着自哀自怜,年幼的卫昭不光不能指望她照料自己护着自己,反过头来还要分心呵护着她那娇弱的“少女心”。大家族里人口多,纷争也多。那些年,卫昭要顾着自己的学业,要顾着自己一房人的生计,要顾着不像一个主母的卫三太太,还要防着其他几房人的挤压,简直不能更心累。

    如今他在帝京安顿了下来,终于离那些糟心事糟心人远了,怎么肯再回到过去?

    他的眼眸暗了下来,有几缕光从眼底一瞬即逝。

    上首,卫老太太矜持地拭了拭根本没有水渍的嘴角,正想表达一下自己一路劳累需要下去休息的心思,卫昭先一步开了口:

    “老祖宗一路劳顿,孙儿在庆喜坊有一套小院儿,多宽敞说不上,”他四下睃了一眼,复道,“恰巧够大家暂住了,孙儿这就叫人服侍着老祖宗过去,等明儿老祖宗歇足了孙儿再过来请安。”

    卫老太太愕然,完全被他这一番意外之语惊住了。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卫昭已经叫管家带上下仆帮他们搬运箱笼了。

    卫昭回公主府的时候,萧婉正好叫了人出去寻他,卫老太太一行人的箱笼刚卸了一半下来,他进门后看见,便叫下仆暂停了。他压根儿就没想要他们住进公主府。他怎么可能会给自己找晦气进来呢。仆人虽然不解,到也听话,把马车夫领到一旁暂时歇息了,如今正好就着再装上去。

    卫三太太也是惊讶。她微张了嘴,看了一眼卫老太太,再瞄一眼卫家的几位姑娘,娇怯的脸上一脸的为难和不敢置信。

    卫八姑娘打抱不平:“十一哥,你这是,不让咱们在你家住?”

    “就是,”余下的姑娘七嘴八舌地道,“十一哥,老祖宗和三婶娘一路劳顿地从河东赶来,你只让喝了几口热茶就打发出门子,你这什么意思哪?”

    “十一哥,你可不能不孝啊。”

    “十一郎,你这,做了驸马可也不能不管自己的祖母和亲娘吧?你这是想把祖母和婶娘拒之门外啊。”卫家的两位公子也发言了。

    卫昭微微一笑:“各位哥哥妹妹们,你们这番话,是想做什么呢?是想要给我安个不孝的名头?”

    他神情平和,却带了一丝丝的讥讽:“老祖宗,母亲,你们也是这么想的么?这里是公主府,可不是河东的卫府,也不是帝京的卫府。公主府,公主府,这是公主居住的府第。”

    卫家的人,在河东那地方被人吹捧惯了,猛然被卫昭这样毫不留情面地刺了几句,几位姑娘面皮涨得的通红,卫老太太脸色阵红阵白,卫三太太瞬间泪水盈盈一脸无措地望向萧婉:

    “不是,我……不是……”

    卫昭打断她:“母亲不是这个意思就好。儿子自入帝京,便不曾向家中伸手要银钱,也不曾得到家中分派的产业。后授职,每年也是将薪俸的大半送回河东母亲手中,年年节礼也不曾落下,儿子难道还不够孝顺么?母亲与老祖宗和一众堂哥堂妹来这帝京,儿子虽未收到信件未到城门迎接,可也是及时赶来公主府迎接了。甚至儿子节衣缩食省下银两购置了一处小院,刚才也是二话不说就让人安排给大家居住。儿子还不够好么?难不成,母亲与老祖宗,其实是想要居住在这公主府中,想要公主殿下日日问安服侍?母亲可知,君臣有别,尊卑有别?”

    卫昭一字字逼问,毫不嘴软。

    在听见卫昭说送卫家人去他的那所在庆喜坊的小院居住的时候,萧婉就想张口说话的,为了卫昭,她不介意公主府中多养几个人的。再说,来的有卫昭的长辈,其中一个还是她的婆母,她的公主府地方宽大,随便寻两个院子都能好好地安置她们的。但她身边的嬷嬷悄悄地拉扯了下她的袖口,她忍了下来。卫三太太楚楚可怜地望她的时候,她差一点没绷住想开口留人算了,卫昭仿佛知晓她的心思,转头瞥了她一眼,她立马抿紧了唇。

    其实也不是没有前例。她的姑母兴阳长公主远嫁冀州,便是与驸马家人居住在一起的,并没有在冀州另建公主府。不过卫昭要按规矩来说,萧婉自然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再说他本来也便是为了维护她的公主尊严才这样说的。萧婉性子温婉,但却也并不是真正的傻白甜。卫家人的来意,一开始她或许没有关注,但听见卫昭说话,也是能感觉到违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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