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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京那边,自从萧亦昙带着顾含章去了云州,顾松也在同年四月春暖花开之季,与已经卸任的帝都书院的原山长顾文山,一起拐带了致仕的林老将军,离京四处游玩,说是要趁着身子硬朗看看大雍的山水天下。

    林老将军的夫人琼华郡主萧红玉老当益壮,在自家的院子里中气十足地狠狠骂了三个老头子三个时辰才罢休。

    无它,盖因林老将军是留书偷偷溜走的。他自从交了手中兵权后便一直赋闲在家,觉得骨头都呆闲了,早就蠢蠢欲动了。萧老夫人也想跟着一道游山玩水呀,奈何林老将军说家中需要有人坐镇,她没追上三个老头子的马车,只好放下狠话说待林老将军回来了再收拾他。

    两位顾老头只带了贴身的老仆和僮子,林老将军却有自己的亲卫,再加上萧亦昙留给顾松的福喜一路跟从,关于安全问题萧老夫人倒是挺放心的。

    三个老头说的看看大雍的山水天下,倒是真正的四处游玩。他们先去的江左一带,在徐州呆了两年,又绕回荆州,再去冀州,又从梁州一带游玩至青州。以顾文山帝都山长的名声和顾松曾任两朝帝师的名声,三人一路行来,凡到一处有书院之处,均是被人热情洋溢地迎接,再与书院中的众先生学子交流一番,倒似老树焕发出新枝,越发的精神矍铄。林老将军不耐烦文绉绉的东西,索性一般出名的书院所在之地,大多是建在景色宜人的山间,他带着亲卫骑马打猎,也是乐在其中。偶尔也会在一地遇上旧日的袍泽,免不了与旧人饮酒叙旧回忆当年,日子过得比在帝京中舒适多了。他征战沙场多年,习惯了军中的不拘小节,帝京中的约束太多,呆得忒憋屈。他的身子还硬朗着,凭他在军中的威望,兵权在手中再攥个五六年完全没问题。只不过他知道帝王的忌讳,不能让林家成为第二个苏家,让帝王觉得尾大不掉,成为心中鲠着的一根刺。再说了,他退下来了,林家的小辈才更有往上走的可能。

    福喜也带了十来人跟着他们一行。不过他是负责打前站的,料理好一行人的吃住后,基本就没他什么事儿了。三个老头各有各的忙碌,他有时会跟着伺候顾松与当地的官员唱和,有时会跟着林老将军的亲卫与驻地武将比试一番,从中学学技艺。更多的时候,他是神出鬼没的,有时候三两天也不见。

    而萧亦昙在云州一带也渐渐站稳了脚跟,与北荻数十次战役下来,信王在北府军之中之威名日盛。

    顾含章的学习生涯在云州也徐徐展开了。

    她的学习时间,一半跟着方今明,一半跟着萧亦昙。

    当然,作为她的授课老师,方今明表示了万分的赞同。

    带这名学生比他带一个班的学生还令他头疼。

    并不是小含章不上进或者资质愚钝,实在是她太偏科了。

    偏科的小含章对于诗歌词赋表示了极大的鄙视,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举凡方老头一教授此类知识,她就木头样坐那儿,规规矩矩的发呆。

    方今明要她背诵她便背,规规矩矩地背诵,反正背得嗑嗑巴巴的也是背,态度那是端正了的。

    但是一让她学习作诗什么的,她吟诵出来的就是类似“百万贼兵困南阳,也无援救也无粮。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爹的哭爹,喊娘的喊娘”这样的。

    可是教授旁的她又极为认真。

    比如方今明讲到《史记·滑稽列传》里“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这一段时,她会提问十二渠是如何修筑的,当地的地形是怎样,是如何说动民众的。在他提到《水经注·叶榆河》中那句“愚以行兵,此道最便,盖承籍水利,用为神捷也”时,她又追问为什么要这样说?

    后来方今明索性找了《水经注》一书的钞本扔给她自己看。顾含章喜孜孜地接了,有觉得不明白的就跑去找他,有时看得兴起,也不管他是在睡觉还是喝酒,反正把人揪住就开始噼噼啪啪地发问。

    跟着萧亦昙的一小半儿学习,是在赤岭谷。每年最冷最热的时节,她都要随同萧亦昙前往那里,与信王招徕来的那群流浪儿一起接受训练。那是作为正规兵士一样的训练,每天穿着厚厚铠甲,手握兵器,于炎炎烈日或皑皑雪野之上,摸爬滚打、风餐露宿。

    一开始,从未这样吃过苦的顾含章在结束一天的训练后抱着萧亦昙委屈得哇哇大哭。萧亦昙看着怀里哭得打嗝的小丫头,只觉得心脏肺腑都跟着一起碎了。

    “阿元,别哭。别哭,乖。”他手忙脚乱地替怀中的小姑娘拭泪。

    “疼,阿叔,阿元疼。”

    “哎,哎哎,阿叔在,阿叔替阿元揉揉。”

    一双大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揉着关节。

    哭了半晌,小姑娘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声音渐渐小了。

    “阿元,咱们明天不练了吧?”瞧着小姑娘情绪稳定了,萧亦昙抱着她往浴间边走边道。

    赤岭谷内有萧亦昙专有的院子,顾含章跟他住在一起,剪秋已把每日药浴的热水备好。

    “要。”小姑娘抽噎着,还知道要坚持,“明儿还去,阿元不怕疼。”

    说完,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萧亦昙的神色,扭捏地说:“就是,就是,真的好疼。”

    萧亦昙叹了口气:“既然疼,阿元为什么还要去呢?”

    “阿元要变得好厉害好厉害,要跟阿叔一起打坏蛋,阿元要当大将军。”

    “可是你看,阿元跟他们一起这样训练会受伤啊,会晒黑啊,身上以后有疤了怎么办呢?会变丑的。”

    “变丑了,阿叔会不喜欢阿元了么?”

    “谁说的?阿元不管变什么样子阿叔都喜欢的。”

    “是最喜欢么?”

    “嗯,最喜欢!”

    “阿元也最喜欢阿叔!”

    完全歪楼了的俩人重新喁喁低语起来。

    萧亦昙将她抱进浴间,见剪秋已将一切准备好,放下小姑娘准备出去,顾含章突然想起自己明天还是要去变得厉害的事,笑得甜甜地对他道:“阿叔,你放心,阿元明天一定不会哭的。”

    萧亦昙对着小姑娘一双清澈的大眼,嘴角不自觉地不断向上翘。

    而与萧亦昙在一起的另一半儿学习时间,除了闲暇时在府中的教导,她还时常被带到军营中进行实地教学。

    军营中的萧亦昙无疑是严厉的。他从体能、技艺、兵阵等对她进行多方面的集训。

    面对自己喜爱的事情,顾含章姑娘充分发扬了自己脾气和顺、经得住累、耐得住烦的好品德。她每日与萧亦昙同进同出,一起训练、一起外出巡视、一起在营中处理军务......当然,处理军务的时候她只是旁听,然后过后萧亦昙会就其事考问她为何自己要这样处理,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更好更有效?俨然是位严师。

    而顾含章也不负所望,随着与萧亦昙的一次次实践,很快地表现出了她在军事方面的聪颖。

    只是作为顾含章姑娘教引姑姑的青袖姑姑,对此表示了深深的忧虑。

    顾姑娘在萧亦昙教学时发扬出来的好品德,完全没有体现在她日常的闺阁生活中。

    她不习琴技,不学女红,至于温柔娴淑,顾姑娘表示她对这词儿一向免疫,完全唾弃了作为一名世家小姐应该拥有的基本技能。

    青袖姑姑认为,自家的殿下是在把一位处于边缘的大家闺秀带往成为一名女汉子的不归之路上。她深深地为自家姑娘以后的出嫁问题担忧,那些挑剔的世家大族的主母,要是听说顾姑娘这样的言行举止,只怕直接就会打上拒绝往来户的标签。

    只不过自家殿下和那位正在四处游历的顾老先生完全没有这样的忧患意识。大约在他们心中自家的宝贝姑娘只有别人配不上的,哪能轮着他们来挑拣?

    作为一名深具良好职业操守的青袖姑姑,深深地忧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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