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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棠是第二日午后才赶回黑水城的,回城后匆匆回府洗漱了一下,也来不及同家中妻儿叙话便赶紧去了萧亦昙暂住的沈宅。街上正在化雪,有些泥泞。苏棠似有心事,也不及清除下靴底的脏污,急急地便由人引着往外院的书房去。萧亦昙昨日好好地睡了一觉,精神饱满。

    “来了?”

    “殿下,幸不辱使命。”苏棠抱拳一礼。

    “各哨所各村庄如何?”

    “白山崖处损失了五人,娘娘村起了火,但无人伤亡。其余均无损伤。我们带去的人无死亡,伤者有二十八人。”

    “对方呢?”

    “上岸攻击的海匪应有千余人。幸得殿下提前布置,方使临海的各村未遭毒手。”

    “千余人?”萧亦昙冷笑,“赵家的船突然多了那么多人,港口官兵竟一无所察?还是说,这么多人,全是泅渡上岸?”

    苏棠脸上一片惨白。

    “苏将军,你驻守黑水城多久了?”

    “属下,自调任蓟州,入驻黑水城,已有六载。”

    “六年哪。经营六年,小小一个商户赵家,竟可在你所控地域瞒天过海如此,苏将军可真是能干呐。”

    苏棠讷讷不能语。

    “哼!”萧亦昙坐在富贵花开的圈椅上,面色沉沉。

    苏棠被这一哼,吓得立马掀袍下跪。

    萧亦昙晾了他半刻钟,才叫起。

    “此次也算你功过相抵。”

    苏棠悄悄用袖角拭了拭额角。

    “怎么?还有什么要禀的?”萧亦昙斜睨他一眼。

    “属下发现,此次上岸的海匪,并不全是从对面过来的。”

    “有赵家人?”

    “赵家人掺和在其中并不奇怪。属下奇怪的是,其中竟有别的世家的影子,且,并不是蓟朔两地之人。”

    “哦?那苏将军猜出,或者说,审出了是哪一家了吗?”

    “崔。”

    苏棠吐了一个字,便低垂着头不再吭声。

    “崔,崔家啊,果然,是崔家吗?”萧亦昙低语。

    “有活口么?”

    “属下留了几名可疑之人在府中关押,未曾送往军营。”苏棠小声道。

    萧亦昙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下,扬眉叫人备马,想了一想,又令人去唤顾含章。

    将军府里比沈宅要热闹一些。昨日午前萧亦昙就令人把苏夫人几人送回了府。或许是因为觉得府中都是妇孺,那夜攻击将军府的贼人没有沈宅那边多,受的损失也就不大,昨日下午在苏夫人这位主母的安排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原样,加上苏棠平安回了城,苏夫人就指挥着下仆们重新把府中各处布置得喜庆起来。

    顾含章一身利落的男装与萧亦昙一起进了府中,苏棠在前头领路,直把人带到花园深处一个僻静的小院落,外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此次随他一起赴战的兵士。

    萧亦昙看了一眼,对着他道:“让将士们都下去歇息歇息,等明儿过完了年再行论赏。”

    苏棠对着士兵挥挥手,那群士兵无声地对萧亦昙行了礼才退下。

    “不错。”萧亦昙对苏棠赞赏了一声。

    苏棠有些受宠若惊。

    顾含章静静地看着她家阿叔,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

    萧亦昙带来的人接管了院子外面的警戒,苏棠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守在了外边。萧顾俩人进去待了大约两个时辰才出来。苏棠离院子有些远,听不见里边的动静。萧亦昙出来后便吩咐人进去把人处理了,他身后跟着的是两个面目平平的男子,苏棠刚与他们眼睛对视了一下便低垂下了眼睑,那俩人身子上一股阴冷之气,看着就令人发冷。

    萧亦昙与他寒暄了几句话便与顾含章出了将军府。

    “这几日没什么大事儿,你若有闲,就让苏棠教你冰嬉吧。”出得了门,萧亦昙对顾含章道。

    “好呀,让春一她们也学学。”顾含章笑嘻嘻道。

    “随你。我这几日要在营中待得多点,你要烦闷,也可各处走走,这边的年节,各处都有集市,也有好玩的。冬日他们习惯猫冬,过年则热闹许多。”

    “阿叔有事要处理吗?”

    “嗯。”

    “那我上午随阿叔到军营,下午没事儿再找苏将军。他不陪着阿叔理事吗?”

    “也成。他最近也受累不少,我让他歇息歇息。”

    接下来的日子难得的都是大晴天。顾含章白天上午跟着萧亦昙到军营处置事务,下午便缠着苏棠教她冰嬉。她还带了一众女侍。苏棠索性把自家两个子女也带上,就在院中结冰的湖面上教她们。顾含章与众女侍自幼习武,身子自比旁人灵活,练习起来倒是上手快,很快便开始学习花样了。苏晓婉胆子小,在冰面上踩得战战兢兢,还不敢放手自己滑动。比她大的苏晓柏平衡感比她好,多少已经能够独立在冰面上行走了。

    日子过得很快,出了正月,仿佛晃眼之间,便到了刘家打发闺女的日子。

    赵归郎提前一个多月便从云城出发,带着一队军中的兄弟前来黑水城迎亲。

    黑水城刘家,从头一天便开始张灯结彩,房檐下、走廊边、树梢上,均挂了红绸剪裁扎成的花,一片华丽。刘杏娘一大早就被人从香喷喷的被窝里挖了起来。刘嫂子亲自给她沐浴,木桶内撒着层层花瓣,花香浸润在空气中,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刘嫂子在前一天的夜里就与自家的小闺女同床共枕,把女子嫁人后该注意的一些事项一一地向刘杏娘道明,又忍着窘意将成亲之夜该如何行事也大致说了一遍。刘杏娘一整晚都在听自家娘亲唠叨,又有些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一直没有睡好,现在热水氤氲,睡意上头,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刘嫂子本来有些心酸,想着小闺女即将要去自己眼睛见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事情也不能及时地知晓,眼角泪水洇洇,却听见手下传来一声小呼噜,满腹心酸都散了去,伸手想要拧她一下,半路上又不忍心,终于叹息了一声,手下的动作却轻了许多。

    直到换上新的里衣,又将头发给她绞干了,刘嫂子才轻声唤醒了她。刘杏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娘亲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面上不由得飞起一片红霞。

    “你呀。”刘嫂子指了指她,却终究不忍心责备。今日之后,小闺女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再回来,便是娘家客了。

    刘杏娘忙笑嘻嘻地挨过去,软绵绵地唤了一声“娘亲”。

    “好了,一会全福太太就来了,把脸先擦擦。”

    刘杏娘忙端坐好,刘嫂子这才唤了外边的丫头端水进来让她洗漱。

    刚刚洗漱完,全福太太便掀帘进来。

    刘嫂子寒暄了几句,全福太太恭贺了刘杏娘,便用温水洗净了手,拿过刘桃娘手中的熟鸡蛋在她脸上滚了几遍,再用红线给她开脸。

    开完脸,外边屋子的丫头捧了小银碗进来,刘嫂子接过:

    “杏儿,先吃点元宝垫垫。”

    杏娘想要接过银碗,刘嫂子让了让,自己执了银筷,挟了一枚如铜钱大小的汤圆喂到她嘴边。

    杏娘张嘴接下,入口浓香细腻,正是平日吃惯的口味。

    “娘的杏儿从此呀就是赵家的人了。出了门,要孝敬长辈,尊敬夫婿,知道吗?”

    “嗯。”杏娘轻轻点头,眼里含了泪。

    刘桃娘在一旁用手绢替她拭去:“有什么事托人带信回来。”

    “杏儿到了婆家,也不要怯,什么时候,咱家都在你身后,不要担心,啊?”

    “嗯。”杏娘也不敢说话,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全福太太忙说了几句玩笑话,见母女三人情绪都已略微好转,就上前为刘杏娘上妆。

    朱唇绛脂匀,娇面红霞衬。

    上完妆,又一件一件地换上嫁衣。刘杏娘红唇皓齿,削指若葱,双花鸟纹腰封,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等她换好衣裳坐到妆镜前,全福太太上前,手执玉梳为她边梳头边吟唱: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贵。”

    梳好头,全福太太在刘桃娘的帮助下,又将珠冠给刘杏娘戴上。刘杏娘端坐床沿,外边的房门开启,与刘嫂子、刘桃娘、刘杏娘相□□人、小娘子们才陆续踏入陪伴她在娘家以少女身份待着的最后时刻。

    刘府大门外,随着鼓乐声的接近,一身大红直裰婚服的赵归郎驾着两匹高大的枣红色骏马拉着的障车缓缓而来,障车上垂挂胭脂红的纱幔,无风时静静垂落,衬着阳光洒下的金光,仿若添了几分灵气。身后是骑着同样高大的骏马的男傧相。

    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刘杏娘只觉得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外边儿便响起了此次彼复的脚步声。她低垂着头,紧张地抓紧了床沿。忽地,一双冰凉的手覆了上来,紧紧地握了握她,旋复松开,一张娇红似血的薄纱盖头缓缓落下,遮去了刘嫂子眼中的泪,也遮去了屋中众人眼中的离情别绪。

    随着喜娘的搀扶,刘杏娘莲步轻移到了正厅。面南而立两张高背椅,刘校尉与刘嫂子正面而坐。一袭红袍的赵归郎光彩焕发,执了刘杏娘的手,于堂前,口称父亲母亲,结结实实地下跪行了大礼。

    刘校尉心里也有些酸楚,毕竟是自己最小的闺女,他与刘嫂子又一直没生儿子,两口子也恩爱,自小把这小闺女也如儿子般宠着。语气渐有些哽咽,刘校尉停顿了一下,艰难地道:

    “你二人成亲之后,要孝敬长辈,相互敬重,和和美美。归郎啊,杏儿自小被家里人娇宠,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你要好好教她,她若不听,你就派人告诉我和你岳母,我们会好好教导她的。”

    赵归郎恭敬地道:“岳父岳母放心,杏儿很好,小婿定然不负岳父岳母厚意,诚心以待,也会好好地孝敬家中的长辈。”

    刘嫂子没有说话,只背对众人悄悄抹了下泪。

    刘校尉心里不好受,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喜娘见状,忙上前:

    “吉时到!拜过双亲,新郎迎新娘归家。”

    刘杏娘的一位族兄上前将杏娘背上,沿着大红的毡毯一路送上障车,赵归郎手执缰绳,轻轻一抖,车轮辘辘,向着城门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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