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县城已是下午，冬一、冬二先打听了县城的客栈，然后才引领着一行人去了城内最好的阅古楼。

    一路打马飞奔，人人都是一身尘土。要了一个小院子，浴桶内备好温温的热水，顾含章没要人服侍，打发了几人下去洗漱归置，自己进去把头发连身子狠狠地揉搓了一顿，方惬意地躺在客栈的床铺上不想起身。

    剪秋把自己收拾好，进来看见顾含章懒懒地伏躺着，一头青丝散在背上，忙走过去拿了一旁搭着的长巾子替她拭发。

    “姑娘又这么湿着头发就躺下了。姑姑们要看见该骂奴婢等人不懂事了。”剪秋边擦拭着长发边埋怨着。

    “没滴水了嘛，我都揩过了的。”顾含章懒散地道。

    “没滴水也还是湿着的呀，这么湿着发容易得病呢。特别是以后姑娘年纪大了，容易头痛的。姑娘就上点心吧。”剪秋念叨。

    “嗯嗯，知道啦。”顾含章敷衍道。

    剪秋见头发差不多干了，又用檀木梳替她轻轻通着长发。

    为着一路骑马行路的方便，此次她们所携带的一切生活用品，皆是按着轻便易携带来准备的。见顾含章闭着眼似睡非睡的样子，剪秋放下木梳，替她按摩了一阵头、肩、腰和腿，再拉过被褥搭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却退出房间。正走至菱花门，半睡着的顾含章慵懒的声音传来：

    “让大家都好好地休息休息。咱们在县城里待两三天。我先睡会，晚饭不用叫我。大家休息好了就在城内四处逛逛。”

    “是。”剪秋应了，见她没再吩咐，方轻轻合上门出去。

    客栈四处已点起了灯笼。心满意足地睡了一觉，顾含章精神饱满地起身梳洗后换了身竹叶青镶梨白翻领窄袖胡服，带了秋一秋二两名女侍，溜达着出了客栈。

    陇原县位于乌鞘岭下，背靠大山好乘凉，木材和山货土特产品极多。境内又有众多的河流蜿蜒，也是云州境内有名的农耕之地。又有从西域而来的商队要从这里翻越乌鞘岭往益州而去，使得此地商业颇为兴旺，商铺林立。

    还不是宵禁的时候，街巷人流虽不多，却也很有人气。

    “打听了有什么地方热闹好玩吗？”出了客栈门，顾含章四顾看着，走得随意。

    “东边儿有座玉皇阁，里边儒道佛教都有，不过只能白日里去看。”秋一飞快地说，“拉西瓦镇那边有名的鹿舞要十月初九、初十和正月初九、初十才能得看。啊，店家说了，六月十五有个拉伊会，在城隍庙那里，可热闹了。”

    顾含章侧头看了看她，见她小脸兴奋，不由笑道：“咱们可未必能待到那个时候呢，这还有七八天呢。”

    “啊？”秋一小脸垮了下来。

    “咱们到了庄子上再看。多待几天也行。”顾含章复道。

    “啊？姑娘可真好！”秋一一下子欢喜起来。

    秋二不忍看她那蠢样，上前道，“姑娘想要随便逛逛还是先吃点东西？这一到陇原姑娘还没用膳呢。”

    “瞧瞧街上有什么好吃的，也不拘是不是酒楼。”顾含章发话。

    “哎。掌柜说前边左拐有条小街，都是些当地的吃食。酒楼侧往东面，挨着县衙那条街。”

    “左拐。瞧瞧当地有什么。上次随阿叔来的时候太匆忙了，就在庄子里待了三天，没进县城。这次咱们先在县城逛逛再去庄子上。”

    “好咧。”秋一快乐地应着，一马当先窜到前边儿打探去了。

    还不到戌时，小街好些铺子都还开着。陇原当地有汉、羌、氐、胡人等，走在街上，不时有服饰各异的行人匆匆而过。

    “呀，这个是什么？闻起来有酒香味呢。”秋一指着路边一家小铺子门口放着的一种白色有点像稻米的吃食惊奇地问。

    坐在门口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穿了一身酱色的布裙，相貌看起来应是一名汉人。她正坐在店前那盏发着昏黄光泽的灯笼下，闻言，张着漏牙的嘴笑说：

    “小姑娘是第一次来陇原吧？这个呀，是咱们这儿惯有的，叫做甜醅，冬夏都能吃。俗话说‘甜醅甜，老人娃娃口水咽，一碗两碗能开胃，三碗四碗顶顿饭’。小姑娘要不要尝尝？一文钱一碟呢。”

    小店很小，门口放吃食的木桌与锅灶便占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地方。秋一看了看，店内收拾得到也干净。顾含章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到陇原，她随着萧亦昙也到过这边的庄子，只不过没怎么在县城里闲逛。微不可见地点了头，三人走进去，秋二挑了一张看起来稍好些的条桌，拿出身上的手帕替顾含章揩了揩长凳和桌面。老妇人见状，将本来拿在手中的碟子与调勺又放到一旁的锅中烫了一下，笑着说：

    “小姑娘第一次来，老妇人这儿还有些别的吃食，有什么喜欢的挑挑。我这店虽小，东西都是干净的，尽管放心。”

    “婆婆你这都有些什么呐？”秋一圆脸带着笑，很是讨喜。

    “老妇人这儿有甜醅、酸奶、酿皮儿，都是咱们这儿的小吃，姑娘要不要尝尝？”漏牙婆婆笑得慈爱，“前边儿几家店还有羊肠面、干板鱼、清蒸牛蹄筋、尕面片，姑娘要是喜欢，也可去尝尝，包管干净好吃。”

    “酸奶先来三碗，甜醅、酿皮儿各来一份吧。”秋一仍旧笑着，“婆婆你还替别人拉客呀？”

    “都是乡里乡亲的，一条街住着都相熟，哪家做什么吃食味道怎么样都知道。”漏牙婆婆笑得爽朗，“我见你们呀大概是第一次吃咱们这儿的吃食，给姑娘说说。要觉得好吃呀，下次把朋友带来一起尝尝。”

    漏牙婆婆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将吃食端了上来。酸奶稠稠的，白玉一般，需要用调勺舀着吃。顾含章舀了一小勺放入嘴中，酸酸的口味、纯纯的奶香，味道还不错。再看碟中的甜醅，粒粒白嫩，入口醅甘汁浓，绵软可口，食后满口留香。酿皮则是用麦面做成的，浇上红椒和青葱剁成的调料，看上去色泽动人。顾含章一样尝了一小口，最后只把那碗酸奶捧在手中。装酸奶的碗不是苑中常用的小巧的甜白釉小盏，而是民间常用的那种深色的粗陶碗，分量足足的。

    见顾含章没再动那两碟小吃，秋一、秋二方动手吃了起来。顾含章身边的八名女侍，与半夏、忍冬一样都是从带回来的孤女中挑选出来的。秋一性子与半夏有些相似，都有着小女孩的娇憨情态，都一样的活泼开朗。只是半夏待在流采苑中时间要多些，生活的足迹不过是在云城周围转圈，接触的不过是苑中与府外城内的生活天地，偶尔与她一起去军营中也不过脚步匆匆，又有苑中众人无意中的疼惜，没有秋一作为侍卫跟随在她身边的历练，心性上终是多一份天真与无忧。

    只爱吃一点上，两人倒是一般无二。

    吃完小食，秋一意犹未尽，咂巴着嘴还想要再点一份。秋二扯了扯她，顾含章装着未见，只道：“那婆婆刚才介绍了好几样小食，你若是想就在这一处吃个饱，那就让秋二跟我一起再走走看看。”

    秋一嘿嘿一笑，立马跟了上去。

    秋二嘴角一抽，放下十来文钱也跟着去了。

    小街不宽，窄窄长长的，两边都是商铺。大约是专门经营饮食的，统一的、窄窄的门脸高挑着大小一样的旗子，只上边各自画写着各家的招牌。

    “听说这是当初胡大人在陇原当县令时弄的，这条街叫做丰泽街，专营陇原和各地的小吃。另还有专营瓜果的津怀街、专营玉石珠宝的惠福街、专营山货土产的越秀街。这几处都是统一的门脸、统一的招旗，各街两端还有用文字和图画注释的指示牌。”

    “据说是因为陇原县里各色人等杂居，外来人在语言上颇有些头痛，胡大人便让人弄了这么几条街，经营的都是陇原县出名的物产，又好打听又方便外边来的人寻找。”秋二下午没有出客栈，而是和客栈的掌柜和几名伙计闲聊粗粗地了解了一些陇原县的情况。

    三人沿着街中的青石慢慢往前走。陇原县不愧是云州出名的富庶之地，不是县衙前的大街也是铺着青石，避免了风吹过扬起灰尘往两边的商铺散去。

    三人找着那位漏牙婆婆所说的小铺一一寻去，顾含章对尕面片没什么兴趣，倒是对那羊肠面颇有些心动。那羊肠面是将羊的大小肠管洗净，肠壁油不剔剥，装入葱、姜、花椒、精盐等为佐料的糊状豆面粉，扎口煮熟，而后切豆面肠为寸段，于煮羊肠的汤内投入已煮熟的萝卜小丁、葱蒜丁混合成梢子浇入已煮好的面条。吃的时候，面汤淡黄，肠段洁净，肠肥粉白，面条金黄，葱末浮上，萝卜丁沉在碗中，肠段细脆馅软，面条悠长爽口。顾含章令店家加上一层辣子，吃得酣畅淋漓。

    秋一、秋二没敢加辣，也各自吃了一碗。又令店家去那婆婆介绍的小店带了干板鱼和清蒸牛蹄筋过来。清蒸牛蹄筋苑中的厨娘也做过，三人尝了尝没说什么。那干板鱼是由当地特产的湟鱼在滚烫的石板上晒干制成的，鱼体肥小，鳞肉嫩鲜，没加其他的调料，倒是一种天然的美味。

    三人略尝了尝，又令店家再买了两份，悠悠地提着回了客栈。

    之后顾含章也没做什么，也只是放任手下的人在县城内胡乱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