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又一年六月十五,胡六娘下帖子约了顾含章去圆通寺上香。

    胡六娘的亲事说定了,对方是帝京书院杨山长家的小孙子。说来,这门亲事还是她的亲兄长胡三郎出的力。胡三郎在去年就被胡贵送到了帝都书院求学,还拜在了广禅寺画僧明海的门下。明海是大雍朝出名的画痴,其画千金难求。胡贵托了萧亦昙出面,顾松给广禅寺住持写了封信,明海让胡三郎现场作了一幅画,这才点头收下了他。恰巧杨山长家的小孙子也拜在明海门下,算作胡三郎的师兄。胡三郎与他相交甚契,又得知他尚未定亲,忙忙地写信回去与胡贵报了情况,信誓旦旦地说了一番。胡贵斟酌一番,给自己的老搭档江道业去了封信,托他摸了摸底,又让江夫人上门透了透意思,俩家人又互相你来我往了一番,总算交换了信物下了小定。如今香姨娘带着胡三奶奶也到帝京去了,倒不是去安排婚事--她的身份只是个姨娘,真要她出面,杨家只怕会轻视了胡六娘,也会看不起胡家,亲事说不定也会告吹。胡贵的意思是让她先去帝京替胡六娘添置嫁妆。何况胡三郎既已定了在帝京安置下来,少不得也要置一点家业。胡贵的意思,待胡六娘出嫁,就把两个庶子给分出去,一来让他们自己出去打拼打拼,趁着自己还有能力,也能够帮衬一二,二来也是防着自家夫人以后出什么夭蛾子。

    胡杨两家下了小定,又说好在下半年寻个吉日杨家上门正式提亲。胡六娘如今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家绣自己的嫁衣。

    吴夫人在家中阴阳怪气地酸了一番,奈何没人搭理她。吴琼华的亲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大家都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但当家做主的是胡贵,她面子上还得为胡六娘开心说好。

    照例先到英烈殿。俩人没要丫头跟着,一人拈了三根清香,在那幅画前恭敬地拜了三拜。出了英烈殿,俩人沿着廊道往后边的大殿走,四处拜拜,捐了香油钱,这才慢慢往寺后走。圆通寺后边儿有个大鱼池,里边喂养了许多锦鲤。俩人坐到池边的廊椅上,拿了一碟鱼食往鱼池中扔,贪吃的鱼儿一会儿就围了过来。

    “那两姐妹可心慌了。”胡六娘有些幸灾乐祸地笑。

    顾含章瞥她一眼。

    “之前那吴琼玉还天天儿围着我四哥打转,后来被太太察觉,很是下了她一回脸子,四哥也被撵到书院去,一月才许他回来一次。”胡六娘呵呵笑。

    “之前不听说你家要和她家结亲吗?”

    “她们倒是想!前些年吴琼华不也同我二哥黏黏糊糊的吗?太太哪里会允许?换成吴琼玉,一样的下场。她们就不想想,就太太对我那俩哥哥的要紧样儿,怎么可能看上她们?太太可一心想着攀高枝儿呢。我听我姨娘跟我三嫂说过,那两姐妹,太太早晚得用她们给我那在帝京的二哥铺路呢。你可别不信。我冷眼瞧着,这些年太太替那吴琼华寻的人家,头一个要求的,就是能够帮得上我那二哥。远的不说,去年年根儿的时候说了一户,你猜怎么着?竟是替一个四十多了的作续弦,人家儿子都有三个了!吴琼华怎么肯?年都没过完就病了。听说那人是翰林院的一个侍读学士。现这事儿还僵着呢。听说,对方见拖了几月还没准确的音信,都打算不谈了呢。前儿我那二哥写了封信回来,估计很是埋怨了一番,这两天吴琼华日子可不好过了。”

    “你爹就不管管?”

    “我爹说啦,那是太太的亲侄女。太太自己做主,他不好多事,免得今后说他坏了谁的前程。说来也是吴家姐妹自己作出来的。我爹一开始也好心跟她提过一两人,你晓得,云州这地方就这么些人家,要事事满意哪有那么如意?我爹从中举的举子中替她挑了三两人出来,家境虽不算忒好,小富却也是有的。而且人家也上进,结果呢,太太不满意,吴琼华听太太一说,也不满意。我爹自然就懒得管她啦。”

    “她今年,也有二十了吧?”顾含章转头问道。

    “可不?早过了二十啦。也不是我说她闲话,什么都想同我比一比。我是我爹的亲闺女,难道还能压下我来将就她?我爹原替她选的人够配得上她了。说是在郡守府长大,可她吴家却是什么也没给她,就一个表姑娘的身份,她还想着要怎么个挑剔法呢?她现今年纪混大啦,更是不好说亲了。她那妹子,别的不好学,偏也学着跟她一样眼高手低。嘁!还想着我家四哥?太太怎么肯?就是太太肯,我爹也不肯哪。我爹说了,人呐,认不清自己,偏又心比天高,最是愚蠢。我爹才不会给我四哥娶那两姐妹中的任何一人!就是我五哥,也躲着呢。”

    “怎么,没有胡四郎,她们竟然还打了胡五郎的主意?”

    “谁说不是呢?她们打我五哥的主意,太太倒也没管。可能是想给吴琼华个甜头,顺了吴琼玉,让她老实地答应嫁到帝京去。可是,桃姨娘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她们使了两回计,想骗我那五哥上钩,桃姨娘性子上来,直接堵住院门骂了那两姐妹一个狗血淋头。太太没面子,还想着压桃姨娘,谁承想桃姨娘直接把事情捅到我爹面前,太太又被禁足啦。我爹还给太太下了令,今年再不把那两姐妹的事情办妥,就让她把人给送回吴家去。他养了太太娘家侄女这么多年,没得养出个白眼儿狼来!”

    “瞅着吧,你家那吴表姐,还得嫁到帝京去。”

    “我也这么琢磨的。就是那吴琼玉不知道会如何。”

    顾含章听了一耳朵八卦,拍了拍,起身往回走:“咱们也该回去了。天色不早了呢。”

    “再陪陪我呗。从年后我就开始窝家里绣嫁衣,难得出来一趟,陪我再走走呗。”

    顾含章伸手往她有些婴儿肥的脸上轻轻拧了拧:“哪里来的小娘子?也不害臊!”

    “嘁!谁还没这一天呐?有什么好臊的?哎,给蕙娘姐姐的添妆,你几时送出去呐?”

    “你备好了?过两天有人往帝京去,你要不要一起带过去?”

    “肯定要呀。回头我把信写好,什么时候走,你提前说一声。不能到帝京去贺她,礼却是不能少的。哎你说,白家不会亏待蕙娘姐姐吧?”

    “应该不能吧?我听阿叔说过,白家的人口简单,就一儿一女,白大人也没续弦,蕙娘姐姐嫁过去就当家,上头也没婆婆压着,只要自己不干蠢事,日子应该坏不了。阿叔说那白青行品性还不错的。你瞎担心什么!”

    “我姨娘说了,姑娘家呢,就是在娘家这几年过得无忧无虑的。等嫁去了婆家,哪能还如在娘家一般随意?得相夫,得教子,得孝顺公婆,还得操持家务。哎哟,我现在一想到这些,我就头晕。”

    顾含章“噗哧”笑了起来。胡六娘娇嗔地白她一眼:“人家跟你说真的呢,你还笑!”

    “不是,这才刚下小定呢,你就焦上了。那等到你成亲的日子,你不得把头发都愁白了呀?”

    “哼!懒得理你!总有一天该我笑你的!”胡六娘愤愤地啐了她一口。

    “好啦好啦。跟我说说你替蕙娘姐姐选了些什么,我这边也好避开。你有什么喜欢的,跟我说说,好歹我也得替你备上了不是?”

    俩人打闹着往前面而去,等到了接近大殿的地方,不由肃了肃,相互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没什么错处,这才唤了丫头,沿着廊道出了寺。胡六娘说要再去看看首饰衣料,顾含章顾着她的情绪,少不得舍命陪君子。

    定城郊外军营,儿臂粗的牛油烛沿帐排了一圈,将个不大的军帐照得如天明时分。身着麒麟明光玄铠的时钧站在书案前,案上铺放着的是一幅羊皮的北疆堪舆图,其中北荻、库羌、陪戎、焉耆、且末等地新标明了不少张从九、高无庸等人以行商名义从各国刺探、踏勘来的军事布局及城镇布局情况。顾含章一头乌发编成长辫搭在胸前,全神贯注地听着张从九讲解着与云州相邻的各国实力分布。末了,张从九目光炯炯地望向她:“可清楚了?”

    “嗯!”顾含章重重地点头。

    北荻新的汗王初初继位,正需要一场战争来压制住各部落中反对他的首领,而高丽那边也派人来游说。张从九这边打探到消息,北荻左大将坌达延、大当户须卜葛罗领了王命,带领北荻骑兵正打算南下“打谷草”。

    顾含章将手指向库羌边城石堡城:

    “焉耆因商路之事与库羌多有纷争,又因教众之争引发冲突,焉耆国师在朝觐途中被库羌人围困在坦坦岭十日,被焉耆国内教徒引为耻辱。其国力与北荻相类。而库羌较弱,依附于北荻。陪戎、且末摇摆不定。北荻人屡次以库羌石堡城为补给据点,频繁出兵扰我大雍。此城又与焉耆相邻,也是我大雍商队行走西域的必经之地。若能夺得此城,则大雍西行之线可暂保无忧。”

    一双大眼幽沉若秋潭:“若能夺得此城交予焉耆,则大雍不必费一兵一卒便有了一道屏障。”

    旁边的俩人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时钧与张从九对视一眼:

    “北荻不会想到咱们会迎头而上。咱们这次就御敌于外,先下手为强!”

    顾含章点点头。阿叔在黑水城那边,高丽人死不要脸,前儿送书到帝京哭穷向延庆帝要了一批赏赐,转眼就攻打与大雍相邻的扶馀。扶馀已经向大雍递了国书成为属国,高丽人这是打大雍的脸呀

    “都准备好了吗?”

    “咱们的玄甲兵挑选了三千人,北府军这边有胡大郎带领两千人与我一起,亲卫营也一同行动,器械、军马皆已妥当。”

    时钧看着她,声音有些闷闷的:“云阳,此行千万要小心。”

    又忍不住道:“要我说,还是该让我领人去。”

    顾含章白他一眼:“都定下了的事,婆婆妈妈的作甚?”

    又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好啦,时叔你要坐镇大营嘛。再说那须卜葛罗还带了人南下来犯,估摸着五六日该到了。他这次没有直接走定城这条线,估计是想效仿当年从据云关入内。赵归郎如今守着据云关,你除了关注他那边,还要注意东胡会不会有什么异动呢。”

    张从九伸出手,轻轻捻了捻她的辫梢,顾含章冲他沉稳地笑了笑。

    丑时,一支队伍悄然从军帐中快速驶离,向着楚水河上游而去。

    军营内,时钧送了人回来,忍不住埋怨张从九:“殿下若是知晓,咱们怕是都要挨训了。”

    张从九斜瞥他一眼:“云阳可不是温室的花朵儿。她带兵出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这次不一样哪。”

    “有什么不一样的?这些年,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咱们这位云阳县主,可不是想要窝在后宅里的人。她想要的生活,是像苍鹰一样翱翔,是这战场上的恣意纵横。别说你我,就是殿下,也不能一直把她护在腋下。一个只懂得纸上谈兵、没有统军经验的将领,将来到了战场上,只会断送自己和将士的性命。”

    时钧张了张嘴,又闭上。

新书推荐: 十影法也能拯救世界 【综港影】沉默是金 在无限世界当boss 来自平凡世界的一位白日梦想女孩 我在废土钓爆了! 辞我不周 青梅不敌天降 穿*******鬟 本心向月明 京中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