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皇宫,宣政殿。

    自从何贵妃与宁王相继逝去,延庆帝的精神明显萎靡了很多。他缀朝了三日,后来便是恢复了上朝,精力与平日相比,也是大为不继。有拍马屁地瞅着机会上折子给何贵妃上尊号,安国公府一系的官员在朝堂上与之开撕,延庆帝将折子留中。

    按理,皇后还在,何贵妃是无论如何不能越过她去的。上折的人不过是赌一赌延庆帝对宁王的看重和对何贵妃的宠爱。

    不过一个虚名,看在爱子爱妃均已过世的份上,延庆帝也不是不能给。人在世时尚且能专宠不顾皇后脸面,现如今便是再疯一把又能如何?

    但,这一次,延庆帝竟是留中不发。

    下了朝的朝臣们一边唏嘘帝王的宠爱也不过如此,一边暗暗算计余下的两位皇子谁更有上位的机会。不过,不管是谁,安国公苏家,必然都是赢家--毕竟两位皇子,都是苏皇后所出。

    谁也没料到宁王萧亦昱,会随着何贵妃的病逝也一同去了。之前,多少人把身家赌到他身上,便有多少人暗自叹息晦气。

    延庆帝坐书案旁,一边批阅折子,一边不时闷咳一声。福禄的腰比以前佝得更厉害了。

    小徒弟在外面冲了使了个眼色,福禄低头上前:

    “陛下,信王来了。”

    “嗯?”延庆帝放下手中的笔,默了默,道:“宣进来吧。”

    又咳了一声,福禄把书桌旁边放的一盅雪蛤冰糖炖梨挪了挪,放到显眼的地方。延庆帝看了他一眼,他觍着脸一笑。

    “宣吧。”延庆帝低头,手持羹匙搅了搅,终还是吃了一小口。

    福禄这才微驼着背退到殿门,吩咐小徒弟宣信王进殿。

    萧亦昙微低着头走进了宣政殿。跪叩了礼,半晌,头顶才响起一个有些病弱的声音:

    “起来吧。福禄,给信王看个座儿。”

    福禄应了,胖胖的身子挪出去,亲自搬了个弯腿透雕圆墩放到距书案十来步远的右侧。

    这还是萧亦昙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殊荣。他半敛着眉谢过圣恩,端端正正地坐好,背脊挺得笔直。

    延庆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四子,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外边起了一阵风,呜咽着,从兽脊上刮过。他不说话,萧亦昙也就沉默着。福禄在一旁暗暗心急,却也不敢做点什么。

    门外,小徒弟又在对他挤眉弄眼。深吸了口气,忍下想将他暴打一顿地冲动,他默默地挪了过去,一双眼狠狠地瞪向不省心的小徒弟。

    “师傅,您别,”小徒弟被他那一眼吓得心肝疼,苦着脸道,“皇后娘娘来了,就在外殿那边儿,说是,跟陛下送点心呢送补汤呢,心疼陛下呢。”

    福禄心中把那给皇后送消息的人骂了个半死:都是一群不省心的小贱货!

    他这下是真的愁了,耷拉着眼,一小步地往殿前挪。延庆帝虽走着神儿,却也知道他往殿门那儿去一准是又有什么人想使什么心思了。

    “怎么着,又是有什么不省心事儿连你也为难了?”

    福禄连忙小步上前,苦哈哈地笑:“陛下,娘娘,给您炖了汤,贴心着呢,如今儿,人,就在外殿那边--”

    “砰!”延庆帝把手中拿着玩弄的和田玉镇纸重重地拍到了书案上。

    福禄弯着老腰,紧盯着地板不吭声。

    萧亦昙?萧亦昙依然坐得板板正的,规规矩矩地目视正前方,延庆帝没问他话,自然不用他出声。

    延庆帝本就还有点咳疾,这下怒气上头,没忍住,又咳了起来。福禄顾不得装鹌鹑了,碎步上前替他抚摸胸口,又连连给萧亦昙使眼色。

    萧亦昙对着他哀求的目光,默了默,终于还是开了口:“陛下还是该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外边多少事等着您,何必生这些闲气?”

    又斜看了福禄一眼:“底下人要惹您不痛快了,这不还有禄总管吗?多大点儿事儿?”

    延庆帝连连咳了几声,平复了一下,就着福禄的手喝了口热茶,声音带了丝疲惫:

    “去,告诉皇后,我好着呢,她就别挂心了。把后宫管好是正经,别又管出一干吃着我的穿着我的用着我的转头朝别人磕头的白眼儿狼来!”

    福禄诺诺地应着,顺手把书案上凉透的雪蛤冰糖炖梨水撤了下去,颠颠地亲自往外殿传话去了。

    宣政殿里就剩下了俩人。但萧亦昙知道,这不过是明面上的,这大殿上上下下,起码隐了不下三个暗卫。

    “四郎哪--”延庆帝平静了下来,看着殿下的儿子,刚开了个口,又顿住。

    “苏家给儿子也下了几回帖子了。您放心。”

    萧亦昙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延庆帝怔了怔,又眯眼看了看这个四儿子。

    萧亦昙与苏家不亲近,他是知道的。不仅仅苏家,他跟苏皇后,一直也是淡淡的。说起来,比起苏皇后那个亲娘,他对自己这个亲爹,算起来,还算是稍稍亲近一点的。至少,他知道,每年送到宫中给他的寿礼,都是他亲自准备的。别管他怎么知道的,反正,他就是知道,虽然不一定是什么贵重的,但其中有一样,必定是他亲手准备的,有时会是一册书一幅画,有时就仅仅是一张他亲自猎的皮子。而皇后那边规规矩矩的礼品,他就知道,那是他府里的那个福寿按着规矩备下的,指不定,他这儿子都没如何细看。

    延庆帝不知道,他心中居然为萧亦昙对他与对皇后的这么一点点不同,就诡异地觉得满足了。

    “你那位王妃,也走了不少时间了吧?”延庆帝心中的一点愣怔很快飘散开来。他想起今天叫这个四儿子来其中的一个目的,把话在心中惦了惦,开口问道。

    他已经记不起他那个王妃的样子了。

    “是,两年了。”萧亦昙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事,愣了一下,回道。

    “你那府中,我记得,没几个人吧?”延庆帝沉吟着,“给你生了个闺女的那个侧妃,也是去了的吧?”

    他这个四儿子,到底是什么运气哦?

    “是。”萧亦昙恭恭敬敬地答。

    “府中就这么荒着,也不是回事。你心中,有个什么章程没有?皇后那儿,前儿也提了提,意思是为你求个亲事,她手中,也看好了几个人选。”

    萧亦昙飞快地睃了上座的延庆帝一眼。

    “你呢?怎么想的?”

    “儿子觉着,暂时还不想谈成亲的事儿。”萧亦昙慢慢地道。

    “哦?”延庆帝声音里辨不出喜怒。

    “之前的两个王妃,都不是儿子选的。儿子这次,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儿子不急。”

    “不急?你今年,过了而立了吧?别的人到你这年纪,孙子都可以有了。”

    萧亦昙抬头,看着延庆帝,认认真真地道:“儿子真不急。儿子也不是生不出来,儿子就是想要个合自己心意的。娘娘的心思,儿子知道。不过,儿子看不上苏家,也不会娶跟苏家有关的女人。儿子娶了一个苏家女,已经够够的了。”

    延庆帝没料到萧亦昙竟会说得这么直白,嘴角直抽搐。

    “您放心,儿子没想跟苏家拉扯。”萧亦昙撇撇嘴,“小时候苏家对我是什么嘴脸,儿子记得呢。我心没那么大,也没那么馋,随便他们甩一点饵出来就巴巴地贴上去。这天下,是我萧家的天下。”

    延庆帝不由直起背,更认真地打量着这个一贯不声不响被忽略习惯了的儿子。他比上次回帝京时更黑了些,身子却更挺拔了。细看起来,他的眉眼其实更像他一些,有一双萧家人特有的凤眼,眉却不是细长的,而是浓黑的剑眉,到衬得更威严一些。面上常年不露笑颜,让人不敢亲近。因为多年在边关,身上有一股子煞气。

    “你既暂时不乐意娶亲,我便由着你。你总归是我儿子,总是想你能过得好一些的。但你年纪也不小了,府上人口毕竟也清冷了些,早晚的,该考虑也得多考虑。”

    半晌,延庆帝在上首道。

    “儿子谢过父亲。”萧亦昙起身,结结实实地给他行了个大礼。

    “哎--”延庆帝嘴角抽了抽,到底也没半途叫他起来,待他重新坐回去,打量了他一下,又道:

    “听卫昭讲,润哥儿跟你不太亲近?”

    萧亦昙抬头,看见延庆帝探寻的目光,重新垂下头,回道:

    “润哥儿自幼在宫中长大,儿子又在边地多年,他与我不亲近,也是应有的。”

    “他呀,”,延庆帝顿了顿,“我瞧着也是皇后那边的人没带好。回头,重新给他配一些人,你再多与他亲近亲近,到底是骨肉血亲,哪能真就远得了呢?”

    “我听人说,他跟他那个苏家表妹倒是极亲近。”

    “那个苏明珠,本是苏氏的侄女儿,原是因着陪伴苏氏才进的王府。儿子瞧着,如今苏氏不在了,润哥儿年纪也大了,她就这么在府里住着到底不妥,也不好坏了她与家人的亲近,儿子前儿已吩咐福寿着人送她回去。只她倒是病了,也不好病着将人送走。她这病,反反复复,总不好别人好好地送个女儿来府上,却还是个病兮兮地回去。我府上的医官到底学艺不精,儿子正想着讨一个太医署的过府去看看。”

    延庆帝就看了他一眼,他老老实实地端坐着,眼鼻观心。

    延庆旁把案上的一个镇纸拿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地道:“那就让胡忠去看看。”

    萧亦昙忙起身,重新叩了个头:“儿子不敢跟父亲抢胡太医令。您身子还需要他调养,儿子府上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指一个也就是了。”

    延庆帝又沉吟了一会儿:“那就让小胡太医去看看吧。他跟着他老子学了这么久,不是太难的病症也难不住他。”

    萧亦昙谢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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