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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近半个月,正月初八的时候,沉重的城门终于打开了,封闭了三个多月的羌城重新开启了与外界的通道。城外的城门官毛南喜极而泣,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一片白茫茫甚都没有的鬼地方了!

    整个羌城都被医者仔仔细细地消过了毒,因疫病死亡的人全都是焚烧处理的,有顾含章在城内镇守着,城内没人敢闹事,有想要挑衅的都被她毫不留情的武力镇压了。之前的城主府有人还想借机生事,顾含章一刀割下那人的脑袋,面不改色地提着血呼呼的头颅巡视了一圈,再没人敢咋呼出声了。顾含章又将原城主府的人盗窃人家的祖坟引来这场瘟疫的事宣传了一遍,羌城内骂声一片,若不是实施了封闭的政令,只怕城主府都要被愤怒的百姓攻占了。

    “云阳!”宋暮云见得开了城门,早迫不及待地带人冲了进去。顾含章就站在城楼上,他进了城门就连跑带跳地往上冲,见到了人,只叫了这么一声,就哽咽了。

    顾含章笑了笑,使了眼色,身边的人悄悄地退开了。

    “多大个人了,怎的还流猫尿了?”

    “你才流猫尿!”宋暮云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狠狠道,“你别笑话我,等回了帝京,看你在殿下面前是什么样的!”

    顾含章不吭声了,有些心虚的双手握了握。这一次,阿叔可是生了大气了。那可是瘟疫呀,一个不慎,染上了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好啦,不就是笑了你一下嘛,这不是,知道你有些紧张,让你放松一下嘛。”顾含章嘟哝道。

    宋暮云走上前,仔仔细细地看着:“瘦了。”

    顾含章心里“咯噔”一下,忙笑着把话题岔开:“我想你会在年前赶回帝京呢。婚事准备得怎样了?”

    宋暮云“哼”了一声,斜睨她:“鄯州十二城,还有这羌城未曾安置完,我怎可提前返京?再说,殿下可是给了我命令,得带着你一同回去!”

    顾含章哑然。

    城内恢复了往日的秩序,顾含章一一同宋暮云分说城内的情况。

    “城主已经被斩首了。因着疫情的原因,城主府一直没让他们腾出来。原来的城主有十二个儿子,因着闹事我宰了三个,现今几个都缩着。他们平时的表现我均已让人查了个一清二楚,该关的关,余下的,统统移到云城那边,连着之前其他几个城的贵族一起拘到一处庄子上,安排他们干活养活自己。城内的几个豪商,想趁着疫情发财的我已经抓了并抄了家,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羌城与别处不一样,城内各方探子都多,你自己小心一点。”

    宋暮云愣愣地看着她:“什么叫我自己小心一点?”

    顾含章白他一眼:“这边事了,我自然是要回云城去的,外边一帮兄弟顶风冒雪的苦了几个月,得带他们回营了。”

    正说着,春一进来了:

    “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

    宋暮云大惊:“你,你这就走?”

    不然呢?姑娘都在这待了好几个月了,熬更受苦的,还不许回去歇歇了?

    看着春一一言难尽的眼神,宋暮云哑壳了。

    “走吧,该用膳了。”顾含章见他傻愣愣地,不由抿唇一笑。

    太阳缓慢地落了下去,远处的雪覆盖了整片土地,没有青草,也没有野花,暮色渐渐模糊起来,缀在天边的几抹晚霞也渐渐平淡下来,与天地同色。遥远的几声犬吠被北风带来,城中不时飘起几缕炊烟。

    顾含章在城内的住处并不大,与城主府隔了两条巷子,两边的小院子,住了她与八名护卫,再加上后来的剪秋,挤得满满当当的。吃饭的地方在一进。羌城这边与云州一样都是烧炕,宋暮云走进去,左边便是充作饭厅的侧间。

    “坐呗,天儿冷,也不讲究,吃得简单。”顾含章上了炕、

    剪秋端了汤进来。

    “哟,这羊汤熬得好香!”宋暮云笑嘻嘻地坐好,对着剪秋竖大拇指。

    汤奶白的,上边洒了细粒的香葱。冬二随后端了一盆饼进来。

    “来喽,香喷喷的葱油饼哦。”

    一屋子的人俱笑了起来。汤和饼都放上了炕桌,两张并列的炕桌上一摞碗筷放着。

    “那边有水,自己净手。”顾含章示意,率先取得了一个碗,从汤盆中勺了半勺羊肉,又加了半勺汤放到自己面前,拿起一张烙饼,慢慢地撕得细细的放到汤中浸着。宋暮云净了手,也坐回去,依样画瓢。女卫们上前一人舀了一碗羊肉汤,再拿了几张饼,坐到屋子的另一张桌上也开始吃起来。

    宋暮云先喝了一口汤:“鲜!”

    顾含章道:“剪秋加了药材呢,怕大家上火。”

    封城几个月,本来冬日里菜蔬就少,虽有乌鞘岭下的庄子隔几日便送了绿蔬过来,但僧多粥少,顾含章也没分到多少。剪秋随帝京的医者们过来后,煞费苦心地安排一日三餐,顾含章和女卫们这才好歹有了保障。

    “明日我便带着队伍撤回云城,这边的安全我交给赵归郎,有他带着两千兵卒在,应当无妨。”

    “你是打算让赵归郎负责羌城防务?”

    “暂且。这得看最后任命的县令是谁。再有,鄯州的郡守府设在哪里?有眉目了吗?”

    “你呢?有什么想法没有?”

    顾含章喝了一口汤:“鄯州十二城比较分散,不比云州,我觉得,驻军需要加强。”

    “这个我也想到了。”宋暮云沉思,“我有个想法,开春化冻之后,首要得把驿道提上日程。我想在鄯州十二城之间修通驿道,设置驿站,一则是方便消息的传送,二则也方便运送兵马粮草。”

    “驿站旁边设立军所,”顾含章抬首,“鄯州各部族习惯游牧,有军所辖制,有什么意外,也能快速处置。”

    “妙啊!”宋暮云拍手,“只是北府军的人手够吗?”

    “招呗。北府军可招军二十万人,如今不过十二万人。”

    “兵部是没意见,不过户部估计够呛!”

    “那不归我考虑,有殿下在。”

    宋暮云诧异地看她一眼。顾含章又拿了两张葱油饼,慢条斯理地仔细放入碗中,又勺了半勺汤,伸手拿过一旁的湿巾揩了揩手。

    “这个腌青瓜味道不错。”她对着宋暮云道,挟了一筷子放入嘴中,酸辣的口感弥入嘴中,很爽口。

    “这也是你那个温泉庄子上养出来的?”

    顾含章点点头。亏得有那么两个庄子,这几个月在这羌城才不至于一点子蔬菜都沾不上。

    “你才刚想这些,是想自己留在这鄯州?”顾含章抬眉,瞧着他。

    宋暮云怔了怔:“被你瞧出来了?”

    他喝了口汤,又吃了两口饼丝,含含糊糊地道:“你觉得我做这个郡守怎么样?”

    “殿下遣你来,应当是本就有这方面的考虑吧?”顾含章瞥他一眼。

    “他没说。不过之前卫昭倒是找过我,他的意思,是想我婚后与我那老子和解,然后慢慢接手我老子在京郊八营的人脉。”

    “你不愿意?”

    宋暮云三两口吃完手中的饼,又喝掉碗中的汤。顾含章也吃完。春一带着人收拾好,提了一壶浓茶进来放到炕桌上,又带着人退了出去。

    “云阳,说实话,我现在对我家那家业,是真没兴趣了。”宋暮云心里憋了很久,不吐不快,“之前吧,我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让我那老子瞧瞧,我宋暮云配不配得上那世子位,到底谁才是南阳侯府的后继人。那时候,心里真是恨,既恨他的无情,又恨他被一个女人蒙蔽。这些年开了眼界,对当年的事,也看淡了。他识人不清,我自己也是蠢,分不清好赖。那家子人就那么个玩意儿,我犯不着放在心上,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是正经。那家业,他爱给谁给谁。我如今缺那点产业吗?我那老子本不就是个有本事的,历代南阳侯传下来的家业,以前也被败了一些,加上分出去的,到我老子手上也就存了十之三四吧。这些年他们一家子挥霍无度,这十之三四也不知还剩了多少。说是当年的开国侯府,实则早不如前了,不过是外面光生罢了。”

    宋暮云端上茶盏饮了一口,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可笑府中人人以为了不起,不过靠着老一辈的名声苦撑着而已。”

    顾含章略略往后靠了一靠:“所以呢?你这打算孔融让梨?”

    宋暮云失笑:“孔融让梨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顾含章撇撇嘴,就是取个意思呗。

    “爵位,我没打算让给宋朝阳。好歹这也是当年我祖父替我争取来的,再怎么着,我也不能辜负了他一番心意。家产,我没打算沾手了,他爱给谁给谁,就当我孝敬他了。”

    “你这是要分家?”

    “不,我打算上书还爵!”

    哟嗬,够劲暴!

    “上书还爵?你老子肯?你还是世子呢,这爵位可还没到你手中哦。”

    宋暮云笑了笑:“云阳这几月封在这城中,帝京的消息来得不多吧?”

    顾含章眼睛一亮:有八卦!

    瞧她瞬间双目煜煜,宋暮云也被逗乐了。

    “待你回了帝京便知晓了。”却不肯再多言。

    顾含章几番试探,再掏不出话来,恹恹地靠了回去:“你既想任这鄯州郡守,我倒是有个主意。”

    “鄯州这地界不比它处,你不如把这郡司马一并兼了。”

    “这个,有些难度吧?”宋暮云迟疑。

    “难度自然有,让殿下想办法呗。”她起身下了炕,“你跟我来。”

    宋暮云懵懵地跟她走了出去。顾含章带着他进了后边的小书房,把书案上的东西拿掉,从侧边取了一幅舆图展开放上去。

    “你看,这里是我们呆的羌城,这里、这里,均是边界,要么是大漠,要么是荒野。鄯州与别的州郡不一样,这原来的十二城与其说是吐谷浑王治下,莫如说是一个个独立的城府,它们的城主都是世袭的,以前的吐谷浑王只不过担了个名头,他们之间更像是合作的关系。伏允靠着姻亲拉拢也不过才插手了三个城池,加上他自己的,也不过是对五个城池有绝对的控制权。如今这十二城收了回来,没一定的武力震慑,必定不好管理。你这新官上任,要是下派的司马不与你一条心,必定千难万难。不如军政一手。”

    “这样自然是最佳的,”宋暮云道,“但朝堂上必定会争论不休。要知道,军政权一手,极易形成一言堂,这新郡地头,到底是听谁的,那些朝臣,可都虎视眈眈着呢。”

    “争论是必然会有的。”顾含章平静地道,“其他地界我也就不提了,但这鄯州,如今还得如此方成。我这样给你说,单单这羌城,它毗邻益州、吐蕃,极目远望,入目之处俱是荒原,无丁点人烟,距它最近的城池是临冬城,那也得有千里了。羌城周边是有两个部族,可他们是游牧,居所不定,春日到夏季可见人影,从入秋开始他们便慢慢迁移,要待第二年春暖花开之际再过来,你来的途中可瞧见有定居的帐篷?”

    “没有。”他一路行来,白雪茫茫,半个人影儿不见。

    这鄯州十二城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孤城,若是有个什么变故,向其他的城池救援也是鞭长莫及。就在伏充任吐谷浑王期间,这十二城的城主也是几番易手。有部族内部斗争,有伏允私下默许,也有吐蕃暗中插手。羌城要不是前几任城主强悍,只怕已经落入吐蕃之手了。

    “羌城之外不过十里,隔河之地便是吐蕃控制区域,虽说无人烟,但一马平川,他们的牦牛兵从聚居地过来也不过一日一夜便能到达。我之前说要建军所,一则是为了方便各城之间的驰援,二则是日后可沿着军所在地前后推进村落聚居,把那些游牧慢慢变成定居。”

    城中以军事辖制,则方便各项政令的推行。以文化分治是个漫长的过程,先要拳头硬,才说话管用。

    宋暮云“嗯”了一声:“群臣不好说服。咱们的陛下是个温和的,鄯州也算是一块肉,谁不想咬一块下来?我这次来,他们便塞了一些人,好在殿下临行前给我撑了腰,传信让云州书院那边的夫子们组织了一帮子人随着北府军补充的人马打了个先锋,占了一部分临时职位,不然,他们还想把我这个特使架空呢。”

    “这种扯皮事,让卫大人去呀,他可有经验了。”顾含章仰头笑了笑,也省得他太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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