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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升平殿内虽没有如白忆梅想像的热闹,却也有几分温馨。

    顾含章是第一次进宫,然而却是从小听青袖讲述着宫中的规矩宫中的巍峨长大的,虽是第一次进来,却不见一丁点儿的侷促。宫殿自然是高大的,顾含章身边挤了个热情洋溢的萧宜敏,只听她叽叽喳喳的声音,萧亦昙都插不上话了。

    “云阳姐姐,我可想你了。上午在学里就急得不得了,生怕你就走了呢。唉,我如今住进宫里,可不如原先自在了,出一次宫可不容易了。”

    顾含章睇了一眼萧亦昙,萧亦昙摊摊手,表示自己可没拘着她。

    “唉,上次我说要继续学拳脚,差点就被宫里给裁掉了。”

    顾含章眼看着宫人一趟趟托着盘进来,侧殿里那张嵌云母的大桌快满当了,笑道:“小敏净手了吗?”

    “啊哟,忘记了。”萧宜敏吐吐舌头,娇憨地笑了笑,乖巧地随着宫女去了耳房。

    萧亦昙见顾含章一眼一眼朝自己斜,失声笑道:“没那么严重。也就是皇后那边有点儿不同的说法,说是女子还是要以贞静为主。只不过我这长阳宫,她还管不上手。不理她便是。”

    复道:“小敏自己乖觉,不愿生事,所以寻常也没提要出宫。我哪里会拘着她。只你现今回来了,她怕是就忍不住了。”

    顾含章哼道:“所以宫里就是规矩多。咱们在云州时多自在?”

    “于你而言,哪里都可以是自在的,那些规矩,束缚不了你,用不着管。”萧亦昙淡淡道。

    净了手,萧宜敏回到了侧殿。

    “云阳姐姐,这可是阿爹从老远地方请过来的厨子,听说你都吃过他们老家的味道,我今儿可能尝尝了。”

    顾含章失笑:“你就皮吧。既请到你家了,还能少了你这一口吃的?”

    “好了,先用膳。”萧亦昙开口,“云阳今儿就住宫里了,等会子你们有的是时间聊。明儿放你一天假,你可以同她一起出宫玩玩。”

    “好呀好呀,”萧宜敏欢呼,“云阳姐姐,明儿我们去找金子银子还有小玉玉玩!”

    顾含章笑着应了,携了她坐到桌前,仨人开始用膳。

    正用着膳,忽见福寿急匆匆地进来:

    “殿下,大同殿那边叫产婆了。”

    萧亦昙一怔:“是都叫了,还是谁?”

    福寿拭了拭额间汗:“原是余氏先发动了,宫人忙着请了产婆过去。谁知余氏刚进了产室,白夫人那边儿又叫了起来。”

    “哦。”萧亦昙问,“你家东润公子到了吗?若不在,差人去看看,他自个儿的妻妾生产,他该在一旁守着才对。”

    “已经使人去叫了。”福寿道,“您,要去看看么?”

    萧亦昙横他一眼:“萧东润的妻妾生产,我去看什么看?”

    复问:“人手都充足了吧?令人好好守着,别被什么不相干的人冲撞了。长秋宫那边报了吗?”

    “报了报了,”福寿被他横了一眼,火热的心冷静了下来,“这会子长秋宫应该来人了。”

    “你去看着吧,”萧亦昙淡淡道,“余氏那边多放一只眼,别让人生事。白氏那儿有白府送来的人,又有长秋宫的嬷嬷,想必是不差人的。有你在那边镇着,想来该没有什么牛鬼蛇神的。”

    福寿应了,急匆匆地又退了出去。

    “爹?”萧宜敏见萧亦昙微敛着眉,小心地叫了一声。

    “与你不相干,先用膳吧。”萧亦昙回过神,笑道。

    “兄长那边忙碌着,咱们,要不要使人去问候一声?”

    “用不着,你还小呢。”萧亦昙替她挟了一筷子菜,“饿了吧?先用膳。这种事不用你操心。”

    “想必今晚宫里不安宁呢。要不,我一会子先出宫?”

    “出什么出?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萧亦昙斜睇了顾含章一眼,“宫里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再说了这些事自有正主子去操心,你和小敏一会子用完了膳自己玩去。”

    顾含章与萧宜敏对了对眼神,双双应了,自用膳不提。

    三月的日子,帝京虽不至春暖花开,却也是有了点点绿意。挂着“宋府”的一处宅第里,仆从来来去去,忙而不乱。被请来帮着管理的青娥姑姑袖着手四处走动检查着哪里还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宋暮云陪在一旁,笑容灿烂。

    “得嘞,您就甭添乱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青娥睇他一眼。

    “我这不,看看姑姑看出了什么不对好着人改么?”宋暮云笑嘻嘻道。

    青娥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您甭跟着我,我这儿真要有什么不对的自是会着人去做,您一身儿事儿自个忙去。”

    那边府上都着人来请四五回了,怎么还跟在自己后头撵呢。

    宋暮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却浑不在意。

    青娥见请不走人,索性站住不动了:“您明儿当真是只拜老侯爷和先夫人的牌位?”

    啧,真这样子,也不知道那南阳侯府的脸往哪儿搁。

    “还能有错不成?我亲祖父和母亲大人,我成亲的大喜事,当然得上堂受礼啊。”宋暮云一本正经。

    青娥又想白眼:谁不知道那是你亲祖父母亲大人?我问话是这个意思吗?哎,罢了,反正都不回南阳侯府了,婚礼时不给那位夫人敬茶磕头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侯爷那儿呢?”

    宋暮云笑:“他若能来,自然是要上座受礼。”

    啧!听听听听!“他若能来”?这不摆明了说那位夫人会使绊子吗?

    得嘞,都明白了。

    青娥也笑笑:“那就没什么需要再变更的了。咱们都准备妥当了,明儿,您就安安心心当您的新郎呗。”

    宋暮云笑得真心了点:“借您吉言。”

    顾含章一早便起了床,沐浴更衣,然后去了胡三郎的宅上。胡贵如今长住在胡三郎这儿,胡六娘出嫁原该是回大宅那边儿的,胡贵想了想,反正宋暮云那边也没有按规矩回南阳侯府办,索性也就都不依规矩好了。胡贵自己是寒门出身,入朝后又在一直云州任职,对世家大族的那些规矩看得并不那么重。

    胡六娘一大早就被人挖了起来,沐浴更衣上妆,全福夫人替她梳头唱着吉言,顾含章全程围观。

    “真稀罕,瞧你这脸白得!”见屋子里只剩几个贴心的侍女,香姨娘忙着又去检查去了,顾含章偎到坐在床榻边的胡六娘身旁,悄悄道。

    胡六娘苦着脸,也细着嗓子:“头皮扯得好紧。”

    顾含章睃一眼她头上的钗簪挑心和头冠等装饰,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正想说句什么,香姨娘风风火火地又进来了,一眼瞧见胡六娘:

    “哎哟我的姑娘哟,今儿可不兴苦着脸,喜事呢,您脸上儿带点笑么。”

    连“您”都出来了。

    胡六娘赶紧正襟危坐,端庄地抿了抿唇,温婉而笑。

    顾含章也缩回原先的地方。

    “快快快,该更衣了。”香姨娘一迭连声地吩咐,一忽儿又进来几个人,捧着一整套光彩夺目的吉服,服伺胡六娘穿上。

    胡六娘出嫁本该是胡贵的夫人主持大局,也不知是不是被胡贵决意在胡三郎住宅发嫁胡六娘一事气着了,吴夫人竟是称病不肯前来,指望着臊一臊胡贵,拿捏他一番。结果胡贵不受她拿捏,外间请了媒人林老夫人主持,里边的琐事一应让香姨娘自己拿主意。

    自己的闺女,香姨娘自是打迭了十二分的精神来操持。

    “一会儿堂上拜别,夫人若是拿什么脸子,你且受着,大喜的日子,别跟她犟,你爹心里有杆称,必不会让场面难看的。”

    见下人退远了,香姨娘掖了掖袖口,凑上前悄悄叮嘱自己的闺女儿。

    胡六娘轻轻颔首。

    该叮嘱的都叮嘱了,香姨娘瞧着盛装的姑娘,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还能再说点什么。胡六娘也瞧着自己的姨娘,想着以后便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从此回娘家就只是客人,心中突生出一股伤感,竟也是眼泪汪汪的。香姨娘从自己的情绪中抽身出来,瞧见她眼泪要掉不掉地挂着,忙上前,抽出丝帕小心地替她揩拭:

    “姑娘可别哭,大喜事呢。咱可不兴哭嫁。姨娘这儿呐,永远是你的娘家,姑娘不必担忧什么回来遭人笑话遭人嫌弃。你三哥他不敢嫌弃你的。他要敢有什么别的想法,你爹指定打折他的腿!什么时候想回来都成!姑爷他要是欺负你了,你别怕,回来给姨娘给你爹讲,有人给你撑腰呢!”

    顾含章静悄悄地站在另一边,瞧着香姨娘这会子真情流露,无声地叹了口气,既有些感慨,又有些为自己的好友高兴,也笑道:

    “六娘莫怕,宋大要敢欺负你,你来告诉我,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言毕,还晃了晃小拳头。

    胡六娘本来正伤感着,被她这么一打岔,“噗嗤”笑了出来,什么紧张哪伤感哪的情绪通通都飞走了。

    香姨娘也笑了,对着顾含章微微颔首致了谢意。就在此时,有丫头喜气洋洋地进来,叽叽喳喳地道:

    “来了来了,姨娘,姑爷上门来了。”

    香姨娘一下子又忙乱地检查了遍胡六娘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然后风风火火地又带着丫头出门去了。避出去的全福夫人也带着一干人等进来了,把胡六娘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塞给她一柄香檀木的团扇,让她将秀脸遮了起来。

    另一边,宋暮云也是早早地便起床洗漱更衣。今日是他大喜之日,昨晚开始他便一直隐隐地兴奋着,直到青娥看不过去,催他休息,说是新郎官第二日若是黑着两只大眼圈不吉利,他才勉强地上床安歇了。

    第二日,出门的吉时到了,他带着一大群军中好友,还有卫昭友情赞助的善文的青年才俊,一起浩浩荡荡地骑马迎亲去了。

    胡三郎家的小院里,一众亲眷也正拭目以待。等接亲的人到得大门,童子们先张嘴来了吉言,得到了红封,该拦门的新上任的舅兄胡三郎、胡四郎、胡五郎发挥了。这边善文的青年才俊们也是张口便接上,你来我往的“文斗”一番。胡大郎没在,“武斗”无人,宋暮云便在一众接亲人的护送下来到了胡六娘的小院。院中的女宾们一拥而上,人人手中拿一个棍子,开始打新郎。宋暮云先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棍,然后开始灵活地走位,等女宾们结束,上前吟了一首催妆诗: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拦门的丫头们散开,全福太太搀扶着新娘子出来,宋暮云上前见礼,俩新人一前一后地行至大堂前拜别家人。

    胡贵脸上带着笑,有些哽咽地依礼叮嘱了一遍胡六娘到男方家后该守的规矩,新人上前跪拜父母。吴夫人还未来得及训教,胡贵已经叫起了俩人。

    胡三郎走到庭院中,弯腰背起了自己的妹妹,一边走一边悄声道:“六娘别担忧,哥哥会好好孝顺姨娘和父亲。宋家要是委屈了你,你只管回来告诉我,我带人打上门去替你出气。”

    胡六娘轻轻地应了一声,手持着团扇遮住自己面颊。

    胡三郎将自己的妹妹送上了障车坐好,又会同一众送亲人浩浩荡荡地跟着障车而行。

    宋暮云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面上喜气洋洋。

    当迎亲的队伍快要到达将军府时,拦车的人出现了,胡四郎上前做一篇“障车文”,旁边的人撒了一些喜钱,趁着人接喜钱的时候,拥着障车通过了拦车的地段。

    再行了一段,障车到了将军府的庭院中,六娘下车,踩着毡毯跨过马鞍进了屋子。厅堂内正对着大门摆放了两张案几,一张稍前,一张稍后。原该坐在上首的南阳侯夫妇不见踪影。送亲的人群小声地议论起来,胡三郎强自镇定。来时胡贵已料到了这个局面,一再叮嘱胡三郎等人不可妄动。

    宋暮云牵着胡六娘上前,在傧仪的指引下,先对着老南阳侯的配剑拜了拜,又移步到稍后的一张案几前,对着自己亲娘的遗物拜了一拜,完成了拜见高堂这一礼仪。

    双方亲眷均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正踟蹰着不知该开口恭贺好还是提出异议好,就听得大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笑:

    “新郎新娘还不出来接旨。”

    众人探头一看:哟,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了。

    宋暮云毫不意外地牵着胡六娘转身面向大门跪下,萧亦昙手持圣旨:

    “朕之明威将军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有胡氏之女珈珈,行端仪雅,婉顺贤明,秀外慧中。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胡氏授四品诰命夫人,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

    堂上宾客顿时讶然。

    太子亲临婚礼现场,已能证明宋暮云的恩宠。而婚礼时帝王赐下圣旨,更是一种荣宠!之前因着南阳侯夫妇不曾露面的议论立即烟消云散,对宋暮云与胡贵的认知又看重了一层。

    宋暮云恭敬地接了圣旨,亲手奉到案几上供着,这才转回头继续婚礼。

    此时已到了新郎新娘入新房的环节。

    萧亦昙看见顾含章,招了招手,顾含章忙移到他旁边。

    “开心?”萧亦昙见她额头沁了一层薄汗,掏出手帕替她轻轻拭去。

    “嗯。”顾含章点点头,“第一次见。之前九叔和五叔的婚礼没这么繁琐。”

    萧亦昙轻笑:“他俩在军中办的婚礼,自然要糙一点。”

    旁边也有别的人想上前奉承奉承,却见萧亦昙凤目微微一瞥,那人顿在原地,僵了一僵,缩手缩脚地往后退了退,只萧亦昙携着顾含章走远了,才惊觉自己出了一层冷汗。

    胡六娘被扶到床帐内坐下,宋暮云上前,吟了一首“却扇诗”:

    “青春今夜正芳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更来遮。”

    胡六娘这才将一直持着的团扇放下。全福太太上前,持筷,喂新郎新娘共吃一份肉、同饮合欢酒,是为“同牢合卺”,寓意夫妇一体、相亲相爱。又持剪各剪下新人一缕头发,绾结一起即“合髻”,以示同心偕老。然后身着喜庆衣裙的丫头以金钱彩果撒掷新人,谓之“撒帐”。至此,热热闹闹的仪式才算结束。而胡六娘热气腾腾的婚姻生活就此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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