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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萧宜敏开了个祈福的头,后宫诸人不管是自愿也好从大流也罢,纷纷为延庆帝祈福。延庆帝的后宫有十来人,苏皇后与何贵妃自不必说,其余九嫔之上仅丽妃一人,余下的都是些美人、宝林什么的小虾米。之前何贵妃在时常年被她霸着延庆帝的恩宠,余下的人偶尔才能见一面天颜。原以为何贵妃故去能让延庆帝的目光分润到她们身上,谁知延庆帝又三天两头地病着,极少来后宫。心中的期盼没了,花儿一样的人儿也就过得甚是枯寂。

    萧宜敏虔诚地从七月初上了玉泉山便一直没回宫。宫中延庆帝的身子时好时坏,一天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太医令胡忠已经向太子暗示了两次,如今只是尽人事看天命而已。

    远在益州的成王已经连连上了几份奏折请求回京侍疾,奈何延庆帝清醒的时候一直置之不理,萧亦昙乐得不管,看着苏家和成王上蹿下跳。

    长宁公主萧婉到是真心实意地进宫来了好几趟。她与延庆帝之间一直感情很好,见着他如今的模样,私下不知哭了多少场。卫天福是个孝顺的,撇下自己最爱的酒楼也不管了,日日守着她,还把自己的小胖儿子拎着一心一意哄母亲开心,到是令卫昭颇为欣慰。

    又一年的万寿节快到了。萧亦昙本想操持一番,令延庆帝好好地热闹地过一个生辰。或许这就是他最后的一次万寿了。但延庆帝这次下令取消了万寿节的庆贺。他在稍稍有点精神的时候把萧亦昙叫了过去,说是要去雁北行宫。

    萧亦昙稍稍过了过脑子便明白了,雁北行宫是延庆帝与何贵妃初识的地方。何贵妃当年不过是一名秀才家的女儿,延庆帝到雁北行宫避暑时地方官员搜寻貌美女子,她本是江左一带之人,那时节正巧也在雁北行宫附近随父访友,被当地官员瞧见,才一并被献上的。

    过得这么久,他的父亲还是放不下何贵妃啊,想必这是真爱了。

    萧亦昙心里嗤笑,面上却有些为难。

    延庆帝如今的身子,可经不得长途跋涉。雁北行宫距帝京有五百多里,如今的延庆帝只能乘马车缓行,再加上天子出行的规格与仪仗,七八天简直是正常行速。萧亦昙只怕他在半途身子便出状况。

    然而延庆帝十分的执拗。朝中重臣来了,惠贵太妃来了,萧亦昙自己也是劝了无数次,延庆帝咬定主意不变动。

    谁又真正拗得过一位帝王呢?

    萧亦昙只得认命地开始张罗出行事宜。

    后宫中延庆帝仅指定了丽妃伴驾。丽妃在后宫一惯谨言慎行。她原是惠贵太妃宫中的,因着白无涯这位兄长的缘故才在延庆帝后宫中占了一席之地。如今唯一的女儿长乐公主萧婷前年也已下降,虽比不得她长姐长宁公主萧婉的受宠,但在帝京也算数一数二的了。

    “把长宁一家和长乐一家也叫上吧。”延庆帝倚看高枕,十分虚弱,“到了行宫,有你们替我贺一贺生辰也就够了。”

    他说一句话需要停下歇息片刻才能继续。萧亦昙听着他的吩咐,一一记了下来。见他歇足了,又点了前朝几位伴驾的臣子,才犹豫地问:

    “随行护驾的将领,您看?”

    延庆帝瞟了他一眼:“四郎以为呢?”

    “方大人肯定是要跟着走的,羽林卫还得由他统领。”

    “这次就不动青羽卫了,让方天领黑羽卫随扈。”

    延庆帝声音虚弱,但一字一句极清楚。

    “京郊八营,”他思索着,“朕记得,白无涯的儿子也在京郊?”

    “对,白青行掌健锐营。”

    “让他盯紧一点苏白,苏起随扈!”

    后一句带着兵戈之气。萧亦昙怔了怔,有一个念头从心中浮起。

    “苏家四子,从蓟州回来那位,苏墨,也在京郊。白青行虽干练,到底不曾历练过,能盯住苏白,未必看得住苏墨。”踌躇片刻,萧亦昙终道。

    延庆帝对苏墨不太了解。

    “此人之前在北府军任职,臣费了一番力气才从他手中收拢了蓟州一带的兵权。他多年不曾回京,在京中无甚名声,其实十分擅长蛊惑人心。苏白在京郊八营,多年耕耘不及他一朝回京。他回京先在苏白手下,渐渐比苏白还更能调动兵士听令,苏起便又将他调至屯骑营掌事,又与大营中其余将领交好,比苏白得人心。”

    延庆帝咕哝一声,萧亦昙未听清,正有疑问,却听延庆帝语气不明:“安国公拟换世子?”

    萧亦昙低声道:“未曾听闻。”

    延庆帝沉默,萧亦昙也低头候着。

    “白无涯兼着期门中郎将,城中应当不至起乱子,”延庆帝慢吞吞道,“只苏家人,朕不太放心。”

    萧亦昙快速瞄了他一眼,终是下定了决心:“父亲若放心儿子,儿子倒是有个人选。”

    延庆帝睇他一眼。

    “云阳尚在京中。”

    延庆帝原本卧在高枕上,听闻此言,不由直起了背,却又扯动胸腔,忍不住咳了起来。福禄慌忙从角落里出来,捧了温茶给他,又替他抚胸。

    等平复下来,延庆帝挥了挥手,福禄依旧退到角落。延庆帝哼道:“你倒是敢想!”

    萧亦昙也不惊慌:“云阳领军之本事,儿子不用多说,父亲当也能从之前的捷报中得悉。儿子推她,也不仅她带兵之能,而是她当是一枚奇棋,谁也不会料想。有她盯着,苏家若有异动,苏墨与苏白均不会是她对手。况,京郊大营也不全是苏家天下,老旧勋贵还有几位呢。再说,父亲也只是防范于未然,从前父亲也曾出巡雁北行宫,谁又曾额外生事了呢?”

    延庆帝原有些青白的脸色此时带了点红晕:“你倒是会说。”

    却也没再反对:“那就依你的安排上。”

    萧亦昙应了,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惯例又叮嘱了一番他的饮食,这才告退。

    安国公府。苏墨休沐日回了城,也去寻了安国公提及此次延庆帝巡幸雁北行宫之事。

    “陛下一意出巡,满朝文武竟无人能劝阻么?”苏墨颇有些疑虑。

    苏起坐直了背,专心地拭着随身配饰的长剑。

    苏白在一旁吊儿郎当地笑:“也不知咱们这位好陛下,能不能好生生地撑到雁北。”

    苏墨蹙了蹙眉。苏起抬头睃他一眼。苏白收起了脸上的调笑,口中却没有收敛:

    “太子如今总揽朝中诸事,上上下下谁不知陛下的身子……”

    他的声音在苏起的瞪视中消了声。

    书房静了下来。苏起仔仔细细地拭完手中的剑,又虚眯着眼检视了一番,将配剑轻放回桌案,淡定地道:“昔年,何贵妃与陛下,初识便在雁北行宫。”

    苏墨蓦地抬头:“父亲的意思,陛下他……”

    苏起轻轻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咱们陛下,倒真是个情种!”

    苏墨有些不解:“但朝堂之上为何贵妃请封的声音,却被压了下来。陛下何致于?儿子琢磨着,宁王病逝一事,颇有些疑点。”

    苏起不以为然一笑:“疑不疑的,于我们总归是好事便成。”

    苏白插嘴:“可惜上位的不是成王。这位萧四郎,跟咱们总隔着一条河,够不着。”

    苏墨默了半晌,忍不住道:“儿子以为,咱们与太子其实不必弄得太僵。他虽与咱们不亲近,总也流有一半苏家的血。况,他膝下唯有润哥儿,润哥儿却是与咱们亲近的。咱们只要表面与太子相安无事,等润哥儿……苏家总归是有后福在。”

    苏白瞟他一眼,眼神蔑视:“你知道什么?润哥儿他……”

    苏起眉头一跳,打断道:“行了!”

    苏白被他这一喝斥,闭上了嘴。苏墨眼神黯了黯,退了一步也不再说话。

    苏起从书案旁站起来,看了一眼沉默的苏墨,又看了一眼神色不耐的苏白,内心叹息。

    “这一次,未必不是成王的机会。”

    苏白还未明白过来,苏墨已经神色惊异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

    苏起不为所动:“这或许是成王唯一的机会了。咱们家费了那么多的真金白银,就看看,这次能不能练出一支精锐之师了。”

    苏白这下听明白了,神色兴奋:“早该干他一锤子了!”

    苏起看他一眼:“现今才是最好的时机!”

    雁北行宫啊,多少年不曾举行秋狝了。

    半月之后,御驾十里绵延出了京。萧亦昙与引驾的卫队在前头负责开道和安排一应事宜,皇帝乘坐的玉辂缓缓而行,丽妃与长宁、长乐两家在更后一点的地方。延庆帝病体一时好一时坏,方天与苏起左右两侧护驾,太医令胡忠在其后的一架马车中随时待命。萧东润此次没有随行,而是留在帝京协助几大尚书处理日常事务,有紧急公务再快马加鞭送至萧亦昙手中处理。

    卫昭安排好了妻儿,打马撵上了前头的萧亦昙。

    如今的节气正是秋冬转换之季。一路往北,从深秋至初冬,放眼望去,沿途不光有丰收的金色连绵起伏,远处群山苍绿与赭黄驳杂,道旁合欢、百日红、桂花、野菊迎风飘舞,恍若染就一幅幅五彩斑斓的织锦,令人陶醉。

    “殿下,陛下此次出行,有些,不太寻常呀。”

    萧亦昙也没有坐马车,而是一身雾蔼蓝的劲装,腰侧配的也不是长剑,而是一柄长刀。

    “怎么?你也有疑惑?”萧亦昙目视前方。

    卫昭哼了哼:“别告诉我是陛下旧情难忘才想要出巡雁北。”

    “旧情?或许是有些许。那里毕竟是他俩定情之地。更多的,可能是其他吧。”

    “说说?”

    萧亦昙侧身瞧他一眼:“你这么聪明,猜不着?”

    卫昭皎好的面容温润:“有些猜测,所以才寻你确认一下。”

    萧亦昙眼睛里蕴着一丝黯然:“他的身子近来愈发虚弱了。我之前是不想他走这一遭的。”

    卫昭也沉默了。

    俩人驾马沉默地并辔而行,良久,卫昭才有些唏嘘地道:“也算是父析子荷了。”

    萧亦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你多放些心思和人手在皇姐身上。她近段心思沉郁,小心别因此而被人哄骗了。”

    卫昭一凛:“知道了。”

    俩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卫昭便将马别到道旁,等着后面的车驾过来。皇帝玉辂过去时,他小心地瞥了一眼随侍在右侧的苏起,等御驾过后也插到自家的队列中。

    雁北行宫多少年未曾接驾,匆忙之中规整出来,到底差了一些意思。只是延庆帝并未在意。他在长生殿落了寝,让萧亦昙住了相邻的长歌殿,其余人等依次择了宫殿住下,挥退了众人,单单留下了方天。

    萧亦昙一路安排各项杂务,又兼着打探的职责,到了行宫却也不能歇下,而是带着众兵士巡检了一番行宫的警卫,各处俱安排妥当,这才疲惫地回了宫殿。

    沈年在长歌殿等着他。

    “殿下,苏家果有动静。”

    萧亦昙一边换衣一边示意他继续。

    “御驾出了京,苏白便将旗下将士以纵猎之名拉出了大营,往凤凰岭一带去了。”

    “苏墨呢?”

    沈年低声:“那位倒是没有动静。”

    萧亦昙换好松散的寝衣坐到榻上,“笃笃笃”地敲击着榻沿,静静地思索,沈年也闭嘴随侍一旁。

    “把舆图拿过来。”萧亦昙停止了敲击。

    福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里捧了一幅细绢绘就的舆图。

    “过来看看。”萧亦昙细细地在图上搜寻,沈年也面色凝重地仔细看着。

    “这里,”萧亦昙手指轻轻落下,“子午道。”

    沈年先是疑惑,后而恍悟,再而迟疑:“子午道早已废弃上百年,如何能过大军?苏白手下两营人,出行本就须遮掩,若再伐木取道,岂不是明白告诉天下人?”

    萧亦昙嗤笑:“谁说他必须得大军过境?再说他也不可能将手下两营人全部带走。两营人若一下从京郊消失,岂不是引人怀疑?”

    福喜点头:“确有一营人在凤凰岭纵猎。”

    “从子午道至雁北行宫,急行仅须一日便可抵行宫外围。他只须悄然以整化零,至多五日,咱们便可被他围住。况,这雁北一地的驻军,谁知晓其中可有他内应?”

    沈年蹙眉:“殿下实不应走这一遭至自己于险地。”

    萧亦昙示意福喜将舆图收好:“我若不来,苏家又怎舍得这一身剐?”

    沈年有些着急:“可殿下无权调动周边兵力,若苏家以兵围行宫,咱们岂不是吃亏?”

    萧亦昙睨他一眼:“我虽以身涉险,却也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陛下令苏起伴驾,你还不能明白?”

    福喜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沈年大悟。

    “可,”良久,他终有些不放心,“陛下虽令黑羽卫护驾,但论作战,终是京郊营占优罢?”

    萧亦昙含笑,轻拍了拍他:“下去罢,路上走了这么几日,该乏了。”

    沈年咽了嘴中的疑惑,行了礼,自下去安置了。

    长歌殿虽在长生殿一侧,却也是高大轩敞的殿室。侍卫们提着灯各个屋子巡了一圈,守住了各处路口岔道。萧亦昙掩手打了个哈欠,对福喜道:“今夜不会有事,你也下去安歇吧。”福喜弯腰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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