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是清凉的，淡淡的。透过层叠的竹叶，洒下边界模糊、不算均匀的薄金小点。

    朦胧晨风轻轻拂开竹窗，揽镜妆扮的少女额前那一缕柔软发丝便飘动了起来，闪闪发着浅光。

    明明她生得极为美艳，但因她的发色天生比正常人浅一点，发丝又像一块极纤细滑腻的缎子，便冲淡了原本娇妍出挑的面庞。

    于是，她的美不剩什么凌人的攻击性，整个人反而显得多了几分亲和与无害。

    镜中的少女，今日着一袭新换的酡红色束腰长裙，衬得肌肤愈发如雪凝。她淡褐色松软的眉有一个微微弯曲的弧度，眉下她的眼睛也是琥珀一样亮，新月一般弯。

    而她的唇，则是她脸上画龙点睛的恰好一笔。唇珠柔和饱满，唇角始终微微往上扬着一点。眉眼带笑时，脸上笑涡红润娇俏，自是一抹明媚潋滟的姝绝。

    可当她不笑时，一样也很有欺骗性。

    ——会让人误以为她仍是在笑，还会让人家觉得她笑得美满香甜。

    江恩桃照着镜子，似恍似惚。这个唇的弧度，其实让她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系统看着看着镜子，福至心灵:【宿主，你莫说，你跟陆茂之两个嘴巴还硬是有点像诶……江恩桃儿，你承认不，勒怕斗是传说中的夫妻相哦。哈哈哈哈……接下来你好好整哦，劳资看好你哈。】

    原来是像陆茂之。

    可就算是长着几乎同样的笑弧，两人气质也截然不同。

    虽然系统三言两语解了她的惑，但江恩桃仍是忍不住吐槽:“凭你金牌系统的三寸不烂之舌，没去现代干传销组织给人洗脑，真的是亏大才了。”

    系统咳了咳，沉了语调，瞬间严肃了起来:【江恩桃儿，莫整勒些塞话，来洗劳资脑壳。啥子鬼传销，劳资斗不做违法的事。就算到勒哈，劳资也是一样行得正坐得端。再说，劳资是让你提前去抱日后正道魁首的粗脚杆，又没喊你下地狱入魔窟去感化啥子魔头。劳资嫉恶如仇，光明正大……】

    系统一口气滔滔不绝连说了十几二十个四字褒义词来夸他自己。

    江恩桃心中腹诽:欺骗纯情少年感情，就算伟光正啦？还说什么没让她入魔窟找魔头，不是因为系统它自己现在也不清楚魔头是谁么？

    不过，这次江恩桃并没有反驳它，没有选择直接吐槽。

    江恩桃正照着镜子，镜中的自己，面色一天比一天好，她的心情正佳，便默默忍受了系统此番自我吹嘘。

    至少，有一点系统没有骗她——

    从小厨房第一次接触陆茂之起，她便没有再咳过血了。等搬到离陆茂之住舍很近的竹屋后，她的身体状况似乎更是一日好过一日。

    江恩桃嘴角的弧度又往上扬了扬。

    陆茂之这个“大腿”，真香呐。

    这样惊喜的发现，让她足以消解竹林有蛇这一可怕事实带给她的恐惧。

    【江恩桃儿，你冒皮皮鬼扯啥子退可守进可攻的。劳资看你也守了几天了，那你准备好久去攻哦？】

    “那就今日吧。”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她一早起来梳洗打扮，就是为了留给对方一个好印象，方便培养培养感情。反正练剑这事嘛，也得讲究个劳逸结合。

    江恩桃梳妆完毕，起身推开吱吱呀呀的竹门，冷不妨刚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神情稍显局促的熟悉面孔。

    她的师兄沈、棠、舟？

    江恩桃脚下瞬间有些虚浮。

    她刚准备去干“坏事”，沈棠舟怎么又掐着点赶来了？他下在她身上的追踪术，前几日不是已经解除了么？

    系统困惑中也觉得有些晦气:【勒个沈棠舟咋个回事哦，一个大师兄，硬是没球正事做哦，天天到处灯儿晃。咋勒个鬼沓沓都被他找到了。】

    沈棠舟准备敲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看得出来，他的眼神也有些飘忽。

    “小师妹，原来你真的搬到了这儿。”

    那日从师尊处回来，他发现小师妹已经匆匆搬离了原来的住舍，还落下了不少东西。如果不是他每日练剑恰好都会途径此处，又能隐约能看得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如果不是今日前来确认，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娇气的小师妹会躲在这样一个简陋冷清的竹屋。

    是他之前对小师妹严厉了些，惹小师妹不快，还没有及时察觉她的处境，放任她被其他女修们排挤。小师妹受了委屈，宁愿吃苦，也要搬到这儿来，不愿意见人。

    “小师妹，之前都是师兄做得不好。”沈棠舟环视四周，很快红了眼眶。“走，师兄这就带你去见她们，我们把话跟她们说清楚。”

    “棠舟师兄，我搬到这儿来，是我自愿的。”江恩桃摇了摇头，以手抵额，“这儿很好，我不会觉得有什么委屈。再说，你又准备怎么解决问题呢？”

    “其他女修定是因为觉得不公平，才会对你有意见。他们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她们也不知道你的优点。”沈棠舟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待我把师尊和其他真人给我的那些东西主动分给他们，让她们都多拥有一些，她们不会嫉妒你已有的东西，自然就会愿意跟你做朋友了。”

    江恩桃眼皮发蒙，她完全不理解沈棠舟怎么得出如此抓不住要领的天真结论的。

    关系户嘛，换她她也喜欢不到哪儿去，大家的反应不过人之常情。

    再说，人性哪是他想的这样黑白分明，简单直接。

    沈棠舟若真这么做了，明明反而会更加给她拉仇恨。

    “那棠舟师兄，在你眼中，我的优点是什么？”

    “你……”

    沈棠舟“你”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啊，棠舟师兄，还是别去为难他们了。”江恩桃笑着挑了下眉，然后语气稍微冷了点，“师尊给你的那些东西，你也别糟蹋了，除了跟你珍贵的人分享，别的那些人都不值得……好好收好，好好保存着啊。”

    江恩桃没法告诉沈棠舟，如果系统说得没错，再过一段时间，他们的师尊就会永逝于世。

    想到这里，她有一点点淡淡的伤感。

    “还有，棠舟师兄，你不必为我再做什么，也别老是想着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像她倒是不会误会，毕竟在江恩桃她眼里，沈棠舟就是一块不折不扣的大木头。不过，沈棠舟要是真把自己的东西送给闻息月之外的其他女修，那个画面江恩桃简直不敢想象。

    沈棠舟摇了摇头，并不同意她的观点。

    若是说对别人他不管也就算了，可江恩桃是他的师妹，是师尊再三嘱咐让他照顾的人。

    “棠舟师兄，”江恩桃咬牙切齿，把话干脆直接挑明:“你以后也会有道侣，将心比心，你也换位为对方考虑一下吧……”

    “说起来，我的前男友也是个中央空调……”她记得，偶尔跟系统聊起这段伤人的感情时，系统是这么评价的。

    “前男友？中央空调？”沈棠舟皱起了眉，“那是什么？”

    “咳……”江恩桃脸色难堪，慌忙解释:“前男友嘛，就是我上一个相好的意思。”

    江恩桃正在脑中转换沈棠舟能听懂的语言，想着怎么解释下一个词“中央空调。”

    沈棠舟的眉反而皱得更深了，“小师妹，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一个女孩子，清誉最要紧。你才多大？几年前你就来了悬峰门，师尊也从未曾给你挑选过道侣。你何时，有过什么……相好？”

    说到“相好”两个字的时候，沈棠舟的反应简直就是烫嘴。

    “为什么，连道侣都必须是师尊给我挑呢？”江恩桃十分嫌弃，“难道我就不能选自己喜欢的人做道侣么？”

    他总不可能回答她什么师尊如父之类的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尊就同我们父母一样。师尊选的人，你就算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一定会喜欢的……”

    得，还真怕什么来什么。

    棠舟师兄不仅是大直男大木头，还是一块封建糟粕思想都齐活了的木头。

    这么无趣的人，闻息月到底怎么看上他的？

    江恩桃彻底失去了耐心，提步欲走，“对不起，棠舟师兄，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一定会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也会让师尊同意的。师尊他，一定也会希望我跟真正心爱之人结为道侣，希望我幸福。”

    江恩桃不自觉捂着心口。

    奇怪？明明说的是口不对心的话，她又没有真的爱上陆茂之。

    她的心为什么还是扑通扑通跳动得这么厉害？

    是因为、太恶心肉麻了？

    “那，你以后要是看上了谁，可以先告诉师兄，师兄会替你先观察下这小子。没有观察出结果前，小师妹，你先不要擅自做主告诉师尊这件事。”沈棠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若是他敢欺负你，师兄一定会替你出头……”

    这下，反而是江恩桃默然半晌，有些错愕。

    “谢谢你，棠舟师兄。”

    她虽然反感沈棠舟对她事事管束，但她心里也十分明白，他是真的把她当自家妹妹一样对待。

    “等一下，”沈棠舟口中念诀，眨眼间手中多了一个包袱，“这是你落下的东西，还有师尊托我给你的新的……”

    江恩桃双手接过包袱，心中五味杂陈:“这是？”

    “这是你之前没喝完的灵药，还有一些品质更好的灵草，有助你补益……”

    ……

    隔了几面竹丛，不到半里地。

    一身玄衣的少年脚一伸，嬉皮笑脸地阻拦另一个山岚色绸衫少年扫地的动作。

    “陆茂之，我喊你陪我去看美艳红衣女鬼，你不去。你让我带着你那破符箓去把竹林里的蛇收了，我也照做收了。”方显扬撇了撇嘴，顺势提起陆茂之手中的扫帚，“可我走的时候，你就在扫，我回来了你还在这儿扫。一个人闷在这儿扫地多没意思，上山的青石板都快要被你扫得秃噜皮了。”

    陆茂之抬起脸，把扫帚按回了地上后，便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地上。

    “嗯，你见到她了？”

    柔和平淡的语调，听不出一丝情绪。

    “她？哦，你说美艳红衣女鬼哦。”方显扬反应慢了半拍，嘴角方才灿烂地勾了起来，“的确美艳，的确红衣，也的确是个女的。只不过，她好像不是什么女鬼，应该也是悬峰门里的女修。对了，跟你说一个八卦，我还看到了……”方显扬附在陆茂之耳边悄悄说，“一大早沈棠舟就去她门口找她了，他们两个好像还在讨论什么结为道侣之类的事。我怕你的符箓燃完了，我会被他们发现，没听多少就走了……真可惜啊，没让息月师姐亲眼见到沈棠舟这副风流烂鬼的嘴脸。息月师姐若是知道沈棠舟在竹屋养娇，她以后考虑的第一顺位的道侣，一定会变成我，啧啧啧……”

    “哦？”

    陆茂之侧过头，停下来手中动作，愈发柔和平静地看向方显扬，嘴角抿开一抹淡淡笑弧。

    “我错了，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陆大哥。”作为陆茂之唯一的室友，方显扬知道陆茂之若是这副鬼样子，十有八九都是在暗暗生气。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了话，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嘴，又连声呸了几句，“息月师姐若是知道了，考虑的第一顺位道侣，是你。第二顺位的道侣，才是我，嘿嘿嘿……”

    陆茂之神色没变，眼底凝结柔和，“竹屋藏娇？”

    “竹屋藏娇，哈哈哈，原来你陆茂之也会八卦起这个。你想啊，我们两个本来就住得远，那个竹林多偏僻，正常人哪儿会住到那儿？再说了，你没看到沈棠舟每日练剑都会雄赳赳气昂昂经过那片竹林吗？”方显扬摸了摸下巴，感慨道:“竹林虽然方便幽会，但沈棠舟把她放在那儿，估计也没有真把她装心上，结为道侣什么的说不定也在骗她。可怜咯，又是一个痴心错付的好姑娘，还不如看看风流倜傥的本公子……”

    ……

    “早啊，陆师弟。”

    等江恩桃见到陆茂之的时候，不知道为何，她觉得他今日的脸色有些像鬼。

    而他身边那个玄衣少年见到她的表情，直接就跟见了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