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利

    尺素阁内。

    方显扬咬着笔头,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了半天,才提笔蘸了浓墨。

    手腕灵活一抬一笔而下,笔势横生、奔走而飞,字字如脱缰骏马绝尘而去。

    过了有一会儿,方显扬搁下了笔,把信笺举过头顶,透着一道窗子里打进来的亮光,他仰着头,翻来覆去地检查着信的内容。

    未几,他又弹了弹发脆的纸页,凑近闻了闻墨汁,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痛心疾首的嫌弃。

    “纸不行,这墨也不行。”方显扬连啧了几声,摇头喃喃自语道:“味道不对,色也不够亮泽,要是熏着了息月师姐可怎么好。看来本公子得去建个议,改天得把这儿全换了白鹿宣跟金樽墨才是。”

    “方师弟……”江恩桃听他抱怨,以为他总算是写完了,她撑着下巴刚开了口,却见方显扬又重新抻平了纸,一骨碌顺滑埋下头,伏在纸上继续涂涂改改去了。

    江恩桃:……

    看来是过于沉浸,她的声音他恍若未闻,刚刚好像并没听见。

    于是,无奈的江恩桃软绵绵地打了个呵欠,像一摊泥一样趴在写信的长案上,更加无聊至极地用手指在案上比划着圈圈。

    她今日兴致勃勃出门,本以为能从方显扬这儿套到更多关于陆茂之的消息。结果,反而被方显扬坑到了这个地方。

    如今,再说走也不是,她只能耐着性子等他写完。

    即使江恩桃趴着看,以她目之所及,尺素阁内净是通排矗立的博古架,直触到顶。

    博古架上,全是一个一个整齐摆放的特制银色信匣。每个特制信匣,则是对应了一个悬峰门弟子的名字。

    尺素阁,是悬峰门设立的修真者与家人通信的场所。家人寄来的信集中汇集与此处,修真者给家人的回信也由尺素阁鸟系灵兽寄出。这里的功能定位算起来,就跟江恩桃理解的现代社会里的邮局差不多。

    而江恩桃的右手臂下,也正枕着一枚信笺。

    几个时辰过去了,信笺内容始终是空白的,边角却被她搓得几乎起了毛。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附近有一叠子信。

    这些信全是江家的长辈寄给这里她的原主的。方显扬一进尺素阁就发现了印有她名字的信匣鼓鼓囊囊的,他眼疾手快、腾了出来摞到她面前。

    虽说都叫江恩桃,但实际只有她跟系统知道——

    已经换了一个人。

    信的内容密密麻麻,江恩桃只看了一眼,眼珠子便开始发疼。

    她能看得出,江家长辈对“江恩桃”如何牵挂关心,又有多舍不得她到悬峰门修习吃苦。

    可这样的感情,令她觉得陌生。她的心里激不起一点涟漪,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在未曾谋面的“亲人”前,她尚不知道会不会漏了马脚。

    现实的她,很小的时候,父母便死于一场灾祸。虽然父母死之前给她留了很大一笔财富,但她后来并没有感受过其他亲人带给她的温暖。说是亲人,其实跟只知道要钱的仇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并不擅长与“亲人”相处,连对“亲人”纸面上简单的问候一样也成了问题。

    怎么回这封信,她觉得很是迷茫。

    【咳……你不是都习惯咯你勒个师尊对你啷开好了嘛,那、江恩桃的家人也是一样的噻。都是些长辈子,你勒个女娃儿莫虚嘛。你都囊闷信任你师尊,咋不也信哈劳资?你扯谎俩白随便安几句话上去,回信也逗整好了哦。】

    许久不上线的系统又一次上线了。

    它不理解干脆果断的江恩桃怎么总容易在这些事上犯起了嘀咕纠结个半天。

    “你是说,跟师尊一样?”江恩桃耷拉着脑袋,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

    对哦,师尊也是长辈。他在这里,差不多也算是她的半个亲人了。

    大抵是因为长风仙尊对她不求回报的好与独一份的迁就包容,慢慢地,她头一次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了真正的温暖;慢慢地,孑然一身的她头一回放下了紧绷与防备,甚至不自觉地恃宠而“骄”,甚至偶尔也会在师尊面前流露出只有在她极小的时候,在她父母面前……

    她才会有的娇憨情态。

    (虽然,系统很看不上眼,它管那种情态叫作降智。)

    “江师姐,你的信写好了吗?”方显扬呼了一口气,扭过头笑呵呵地看向江恩桃。

    江恩桃思绪被迫中断,她却只觉得轻松,“我没有想好,先放一晚,明天想好了再回信。”

    “也是,”方显扬点了点头,十分了然道:“我也想了好久,才决定好让家里准备什么样的衣料子过来,到时候好裁做一身新的衣裳,在演武大会时穿。连我都如此纠结,你们是女孩子,想法肯定更比我周全精细一些。”

    自从江恩桃带给他跟陆大哥他们两个也可以参加演武大会的消息,方显扬便兴奋了许久。但兴奋之余,他又总觉得似乎缺了哪处,令这件事不那么完美。

    昨夜祖宗托梦,今早一醒他拍了拍脑袋,他总算福至心灵想明白了,他不缺风度不缺运气……

    他缺的,是一件输人不输阵的新衣裳。

    江恩桃被他脑回路震惊了,“方师弟,你费这么多时间写信,就只是为了一件新衣裳?”

    方显扬目光澄澈,更加不解地回以江恩桃,“江师姐,这个行为,难道你很难理解么?”

    “不难不难,我理解。”江恩桃顺口打着哈哈,“五彩斑斓的黑嘛……”

    方显扬才开了识海不久,现在也只是练气一层,根本还没有达到能参加演武大会的练气中层这一最低门槛。但他根本不着急时间够不够,反而是在意起那天的穿着来。

    她哭笑不得,心里越来越好奇,陆茂之怎么会跟方显扬结识,且两人关系还不错的。

    “对了,陆师弟为什么不跟我们一道来尺素阁呢?”

    江恩桃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明明陆茂之当时也在场,方显扬却要拐着她来这个地方,显然不大对劲。

    发呆的时候,江恩桃视线已经在所有信匣上转了几个来回。她确信,这里并没有陆茂之的信匣。

    他难道就没有亲人给他写信么?

    方显扬笑意收起了,摇了摇头,声音跟着变得有些沙哑,“江师姐不知道,陆大哥他没有亲人,他收不到信,也自然不用给人回信。”

    猜测是一回事,知道真相是另一回事。

    江恩桃心事浮沉,“陆师弟他、真没有一个亲人?”

    “偶尔听他提过,以前本来有个姐姐,但不久前好像也离开了,现在便只剩下他一人。”方显扬闭目片刻叹了口气,以为江恩桃在为陆茂之心疼,便又紧着宽慰了她几句。

    全然不知,此时的江恩桃十分冷静,她想的并不是陆茂之有多可怜,而是——

    没有一个亲人,多么狗血冰冷无人性的设定。

    难怪他陆茂之会去修什么劳什子的无情道。

    ……

    江恩桃与方显扬离开尺素阁不久,远远看到七八个女修围着另一个姑娘,场面嘈杂。

    有些声音断断续续漏进了江恩桃耳朵里。

    “曲渺渺,你不要以为息月师姐出面替你说情,这件事就瞒天过海,这么好揭过去了……”

    “就是,我们事后去检查过了,明明我们让你偷偷在汤里撒药粉,你却换成了普通的泥巴。你既然都已经背叛了江恩桃了,为什么还要选择两边不讨好,还要来背叛我们?”

    “连你娘都在寄信劝你回去,你还有什么颜面待在这儿?”

    另一个女修啐道:“你以为她真的把你当朋友?她最近可是说动了长风仙尊,长风仙尊都同意让外门弟子参加演武大会了。那些外门的小猫小狗,可感激她了,人人都想巴结她做她朋友,人人把她当活菩萨一样。她江恩桃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这些白眼狼就完全不记得息月师姐平日里对他们有多好。我真替息月师姐感到不值……”

    此时,又有一个声音平稳些的女修发话了,“曲渺渺,也许江恩桃的确不像我们想象那样坏。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她不该抢了息月师姐的心上人棠舟师兄。而你,既然没有遵守承诺在先,按照约定,你也别怨我们心狠。以后对你家里的补助,我们也只能无限期停了。”

    只要是后来的,条件好点儿的他们要针对,条件差点儿的他们也要欺负。

    以前她倒是觉得无所谓,但一直这么拖着显然不利于她日后行事。

    忍无可忍的江恩桃提步抬脚,快步走入喧杂中。

    之前浑然不觉的女修一脸凝滞,声音戛然而止。

    “大家不忙着提升实力准备几个月后的演武大会,反而整日在这儿浪费唇舌欺负同门,到时候输得难看,又该怪谁?是我?还是曲渺渺?”江恩桃环手于胸前,抱着双臂可惜地道:  “各位师姐师妹,咱能不能不搞雌竞,专注自家,嗯?”

    江恩桃不擅长处理暗流涌动的场面,她只觉言尽于此,略一思索,最后丢下来一句——

    “三个月后,演武大会见。”

    江恩桃挥了挥手,视周围如空气,侧也不侧地离开了。自觉自己适才一番发言还算帅气。

    锐利直白,张扬骄傲。

    现实里的她,亦是如此。

    她不知道,众人赤白着脸憋得难看,只是被她的话跟气势一时唬住,才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待大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论实力只算得上废物小趴菜的人找茬教训了演武大会的事,纷纷气得更加发抖。

    “长风仙尊养废了的脓包,也配来跟我们谈实力?”

    “就是,也就她一天到晚吼得凶,到现在不也才是个练气下层?息月师姐她早就在筑基了……”

    “她给息月师姐提鞋都不配……”

    这时,围观已久一直没有说话的方显扬上前一步,他仍是笑嘻嘻地开了口,“各位好师姐,打断一下,你们刚刚口里说的原本该给这位曲师姐的补助,如果没有算错,应该都是我们方家出的吧。”

    “方师弟?你这话,是何意?这些钱,的确是你方家每年所出……”一位女修认出来了方显扬,她记得他平日很好说话,对息月师姐也十分上心。她心神恍惚,一时之间,竟没听懂方显扬究竟是在唱哪出。

    方显扬晃了晃脑袋,视线重新飘向众人,“既是我方家的钱,怎么用给谁用,为什么我却毫不知情?还是说,各位师姐这么热情、这么想做我方家的钱的主,是不想在悬峰门修真了,都想去做我方家的账房女先生?”

    女修冒着冷汗嘴角抽搐,“方师弟,怎么连你也在帮她说话?”

    “非也非也,与江师姐无关。”方显扬摇了摇头,摁了摁眉心,状似十分无辜纠结道:“我只是感到为难,不敢怠慢各位好师姐。但我家实只差一位账房女先生,不知哪位好师姐更厉害,我选哪位更合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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