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

    乌金西沉。

    这里地处江海边缘,商贸远远落后于铸剑镇,里坊的门铺不如别处热闹,但也被夕阳渐渐浸润出一层薄薄的油亮。

    茶馆的说书人正绘声绘色讲着独属于此处的传说,三五茶客听到兴致处,不禁拍案连连。这是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边境小城生活中,难得的一抹鲜亮时光。

    茶馆茶气蒸腾,不知哪位茶客的孩子耐不住坐,执灯穿梭打闹其间。忽然,手灯被风吹落,晃晃悠悠落地,发出沙沙响声。孩童正要弯腰捡起,眼前映出一双如玉般白皙纤细的手,比他快一步轻轻包裹住灯的竹柄。

    “小朋友,你的灯,拿好。”

    孩童抬起头,看呆了。

    眼前淡青长裙的姐姐,不止她的手,连她的脸,也透着淡淡清冷的白。而她的睫羽,似乎凝着最剔透无暇的初露。

    除了娘,他还从未见过这般美的人。

    见孩童愣愣不说话,手也僵着不去接灯,闻息月有一瞬不知所措。声音不自觉更细弱了些,“小朋友?”

    孩童没有动作,仍旧一脸呆滞。

    江恩桃笑了笑。她索性从闻息月手里取过灯,弯腰直接塞到孩童手里。

    她知道人人喜欢闻息月,但没曾想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见到闻息月,也是这副走不动道的样子。

    暮间的风带了些江海独有的潮气,撩起红裙少女琥珀色的松软发丝。分明她的眼角眉梢都是笑容,却让孩童莫名感觉到一种冷淡的疏离。

    可,比起疏离,他觉得这位姐姐比他娘美,也比刚刚那位目中清愁的姐姐美。他说不出来,可他觉得,她身上有种神秘的气质,她美得就像从来不属于这个地方一般。对了,说书先生怎么讲来着,她美得,就像……

    “姐姐,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么?”

    孩童终是怯怯开了口。

    茫然一瞬间,江恩桃指了指自己,表示怀疑:“小朋友你,说的是我?”

    连长风仙尊都只是半仙之体,她区区一个筑基,居然被一个孩童抬举到如此。

    “我不是。”她笑着解释:“我跟他们一样,只是来喝茶的。”

    江恩桃又看了陆茂之一眼,感慨之情油然而生,心想这才是日后飞升成仙的正道大能。

    江恩桃“高山仰止”的目光在陆茂之脸上一沾即走,陆茂之沉默片刻,指着孩童手里的灯,若有所思地问:“小朋友,你说的仙人,可是你灯上画的这幅仙谷里的仙人?”

    他的话提醒了众人。众人向灯望去,发现灯普通的纸面上的确有一幅几笔勾勒的山水画,注意看的话,还有小小的四字题字——“曲口幽谷”。

    陆茂之的目光仿佛有种循循善诱的魔力,孩童点了点头,一五一十答道:“对,就是我们这儿的这个曲口幽谷。说书先生跟我爹爹都说,跟仙谷有缘的人,不用修行,也能成为仙人。”

    这话一出,连方显扬这种常年被骗的,听了也是一脸不信。

    他不屑道:“不用修行,也能成为仙人?世上哪有这等好事?这不是砸了悬峰门这种修仙大宗的金字招牌嘛。”

    孩童本能想辩白,但年纪小,说不出什么名堂,反而被方显扬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半晌,他只得气鼓鼓挤出一句,“爹爹跟说书先生说了有仙人,就是有仙人。哼,你没有缘分,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方显扬不会真的跟孩童置气,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糖果,塞到孩童手里。

    “好了,小朋友,别生气了。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你们这儿的传说。你引我们去喝茶吧,仙人的故事,我们也想听听。”

    ……

    方显扬嫌弃地扫了一眼盏里漂浮的粗糙茶碎银子。

    “这茶,我实在喝不下去。”

    陆茂之语气极淡,“已经是这儿最好的茶了。”

    他微微转过脸,恰好看到江恩桃不知想到什么,正跟身旁的陆鹤澄低语,脸上表情极为认真。

    陆茂之撤回目光,轻敲手指,重新看向台上说得正入神的说书先生。

    “这曲口幽谷,或许真有些门道。”

    方显扬皱眉,不可置信低声道:“不是吧,陆大哥你也信这个?这世上,哪有这样不劳而获的便宜好事?”

    陆茂之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我记得,曲渺渺便是曲口镇的人。”

    方显扬点头,“对,这次试炼,她不跟我们一组,但她们组估计前后脚也该到了。”

    回答完陆茂之的话,方显扬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曲渺渺跟陆茂之就没打过什么交道,像陆茂之这样万事不过心的人,怎么会记得曲渺渺是曲口镇的人这种小事。

    方显扬挠了挠头,“说到曲渺渺,我想起来前段时间,我从尺素阁出来,刚好听到其他女修说,曲渺渺她娘给她寄信,让她离开悬峰门,早日回家。其他女修那时还在嘲讽她娘都看不起她的修为本事,打算放弃她。现在看来,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陆茂之“嗯”了一声。

    方显扬继续猜测道:“说不定她娘也信了曲口幽谷的传说呢?”

    ……

    而江恩桃这边,听陆鹤澄说完,小声惊讶地“啊”了一句。

    “你是说,陆茂之抢了你随身的手簿?”

    她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陆茂之这几日明明看起来跟陆鹤澄走得很近,为何还要抢走他的东西。他看起来,并不像对别人的东西感兴趣的人。再说,陆茂之跟她一样,见到陆鹤澄随手记手簿,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新鲜事了。

    陆鹤澄这种从来看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突然找她“告状”。说实话,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斟酌了一番,只能真诚建议,“他抢了你的东西,你再抢回来就是。”

    “抢不过。”

    陆鹤澄脸都绿了,只憋出三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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