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八月中旬，林俊杰的巡回演唱会办在了合城，合城距海城足足400多公里，温夏这小半辈子没离开过海城，不知400多公里是什么概念。
她没出过远门，她看到的天空是四四方方的，她不懂得自由，她只知道，自由是需要代价的，是需要很多很多钱的。
闭眼想了想，她关上了手机。
舅舅在她上次手术成功后，送了温夏一台智能手机，温夏不会用，她摸索了好久都不明白，是热心的护士姐姐这些天来耐心教她了才会的。
护士姐姐说最近微信比较火，帮温夏注册了一个微信账号，紧接着还下了好些个社交软件，温夏在病房躺着无聊，这些天来倒是给这智能手机摸索清了。
门外有敲门声，温夏睁开眼，看见了刚进门的覃深。
“你又来了啊。”
自从她刚住院那会在医院遇见了覃深后，覃深偶尔会来看她，他起初得知温夏的病时，心底一惊，倒是越发愧疚。
他本不是这样的人，但他看见病床上孱弱的女孩，想去曾经对她地种种欺凌，这么想来，他不该这样做的。
她跟姐姐一样，正值花季的少女，却缠绵病榻。
覃深依旧一张臭脸，极其不自然地放下手上抱着的鲜花。
是郁金香，温夏最喜欢的郁金香。
“郁金香的花期早就过了，你在哪买到的？”温夏伸手把花束捧到胸前，凑近闻了闻。
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这些日子覃深来得比以往频繁，起初她心底还是有些畏惧他，但听了周淮川上次在海鸥公园告诉她的那些后，她忽然觉得覃深也是一个有情感的人，起码他很爱自己的姐姐。
“你管那么多干嘛，有花看就行了。”
温夏没再回他，覃深这嘴皮子还是这般厉害。
覃深坐在她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却迟迟没开口。
“什么事呀？”温夏弱弱地问，她有些猜不准。
覃深闻言抬眼瞄了眼她，嘴里说得含糊“没啥大事，就是有人要出国了……”
“谁啊？”温夏没多想，顺嘴便问了出来。
覃深望着她，迟疑了好几秒才开口。
“周淮川。”
周淮川。
这个名字，温夏很久没有从旁人口中听到了，关于他的事，她已经很久没听说了。
可她无时不刻不在想他，每一个睡不着觉的夜晚脑海中总想起他的脸，还有他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啊，一时没想起周淮川是谁。”她决定装傻来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而解释。
覃深听了发出微妙的笑声，“温夏，你哪会撒谎啊。”
撒谎吗，温夏确实是不会的。
她不会骗人，她的眼睛总是清澈得像一汪泉水，她撒谎时眼底的泉水瞬间干涸，失去了亮晶晶的色彩。
“你喜欢他。”
一句陈述句。
这次，覃深语气肯定，他早就知道了。
心底尘封已久的秘密忽然被揭开，温夏有些无措，在这一瞬间，她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她想反驳覃深，告诉他她并不喜欢周淮川。
可她的真心不允许她说出口，她的感情如此真挚，她到了嘴边的谎言被她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埋在了心底。
温夏没回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紧紧攥着医院的被褥。覃深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低垂的脑袋瓜。她的头发长长的，被养得又黑又亮，摸起来一定也是香香软软的。
覃深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头，到最后却又收回了手。
他不应该这样，他知道的。
“八月十五号，晚上七点半的飞机飞芬兰。”
他丢下这句话便走了，双手插在兜里，胸口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依旧我行我素，眉目间的少年气不减昨日，只是眼眸间的情愫变了，可惜温夏并不能看懂。
八月十五。
温夏打开手机看了眼日期，今天是八月十号。
他离开的时候，正好是林俊杰在合城的演唱会。
她很想很想去合城，去听听她的青春。
可若去了合城，她便无法去见她的青春，她的那么多年，她应该去送他的。
温夏忽然想起高二的某一天，那天是周淮川生日，她在广播站点了一首林俊杰的歌送给他，当然，她是匿名点给他的。
她点了一首《学不会》，放歌是正是晚餐时间，温夏躲在主席台下看操场里的周淮川打球，操场能听见广播的声音，温夏找了主席台下一个隐蔽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等着放歌。
“接下来这首歌点给高二二班的周淮川同学，祝你生日快乐！”
播音的同学是这学期刚招进广播社的学妹，念到周淮川的名字时语气是难掩的激动，她或许也喜欢周淮川吧。
广播里刚念完周淮川的名字，球场上那群男生便开始起哄，他们知道今天是周淮川生日，一群人约好了下晚自习后去喝一顿。
他们起初似乎以为是他们内部的人点的歌，一个个都在互相打闹，倒是寿星本人看起来不是很在意，他没搭理众人的起哄声，他早就习惯了这般众星捧月的生活，这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这是温夏第二次看着周淮川过生日，她知道，他每年的生日都并不开心，他的生日和周老爷子的忌日离得近，他去年生日那天，温夏是在郊外的墓园找到他的。
温夏很喜欢《学不会》这首歌的前奏，她在音乐教室让安芸教了她用钢琴弹前奏，她有些笨，练了好久还磕磕绊绊的。
温夏站起身，看来这首歌也没能让周淮川在生日这天开心起来。她太蠢了，周淮川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一首歌而决定喜乐呢。
女孩转身离开了，她不知不觉走到了音乐教室，今天音乐教室没锁门，估计是老师下课后忘记了。温夏溜了进去，坐在了钢琴前。
她吃力地掀开琴盖，把手放在了钢琴的白键上。
雪白光滑的琴键衬得她的手又黄又糙，她有些自卑地缩了缩手，她开始懊恼自己冬天时为什么不给自己买一支护手霜。
女孩坐在三角钢琴前迟迟没有动作，像是呆滞的洋娃娃，她心底总是爱瞎想些什么。
“怎么不弹？”
门口传来清润的声音，温夏受了惊，猛然抬头看见了斜倚在门框上的周淮川。
他的五官在夕阳下更加深邃，深不见底的眼眸直至盯着温夏，使温夏不敢抬头与他对望。
“我……我弹得不好。”
她说话磕磕绊绊地，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什么？”
周淮川没听清，走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温夏对他忽如其来的靠近有些惊讶，她下意识往后躲。
“我让你觉得害怕吗？”
他的语调有些冷，听起来有些不悦。
“没有…”温夏终于抬眼看他。
是我太久没和你说过话了。
周淮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会弹吗？”
温夏点了点头，想了想后又摇头。
“会还是不会？”周淮川没看明白。
“会……会一丢丢。”
他闻言微微莞尔，眼睛弯弯的“一丢丢是多少？”
温夏认真想了想，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就是一点点。”
他笑意更深“这么久不见，你倒是更会说废话了。”
废话？
才不是废话呢。
温夏一时忘了害怕，轻轻瞪了他一眼。“我给你表演一下好了，你就知道一丢丢是多少了。”
温夏手搭在琴上，一时没找到音。
周淮川指了指“这个是中央C。”
温夏这才隐约想了起来，把手放在了正确的琴键上。
31631631 31731731 31712512……
温夏为了自己不出错，刻意弹慢了些，她练了好些天才到这样的，她不想让周淮川笑话她。
“笨蛋，弹错了，这里应该是这个音。”
他伸手给她的手挪去正确的琴键，他的手凉凉的，指腹却传来暖意。
温夏有些出了神，盯着他的手看。
他的手足够大，能完全包裹住温夏的手，手掌有些糙，应该是这些年打球造成的，他也应该涂护手霜。
“咋了？我手上有花吗。”周淮川见她心不在焉，被气笑了。
温夏摇摇头“不是的，我就是觉得……你要涂护手霜。”
“不涂。”他直接拒接。
温夏想再劝他，但自己实在心虚，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啊对了，你知道知道我弹错了。”
“因为我也会弹啊。”
“啊，你也会弹《学不会》吗？”
周淮川没再回她了，只是认真在钢琴上弹起了这首歌的旋律，她的问题像是沉入了大海，再也没能得到回应。
她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出口，但那天她也没再问了，她怕他嫌自己烦，她第一次听他弹琴，她想多听一会。
她学不会该用怎样的言语让他高兴，她用了最笨的方法——陪着他，那怕只是短暂的一会陪伴，她也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