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川在昏暗的楼梯间中，隐约看见温夏眼角闪烁的泪花，她怎么哭了？

    她不要哭，一定不要哭。

    他手忙脚乱从身上找出纸巾，他没有替她擦干眼泪，他只是隔得远远的递给了她，他希望她能接过。

    她是很好很善良的女孩子，从前是，现在也是。

    老天爷要是能让她过得幸福一些就好了，如果她能够幸福的话，大抵是不会再落泪的。

    温夏没有接过，因为她在周淮川的身后看见了匆忙赶来的尤薇。尤薇上次才警告过她，离周淮川远一点，她记得的。

    她微微后退，眼角的泪珠滑落，她慌忙抹泪逃跑，她留恋的人并不属于她，那是她的九年，是她穷极一生都无法忘却的人。

    她仓皇逃跑，没有留下一句话，她本就该是心虚的。

    宴会厅里的婚礼还在进行，主持人站在丘原星和安芸中间，让这对新人说出结婚誓词。

    丘原星一如既往的大方开朗，其实温夏高中时就隐约看出来了丘原星和安芸两人之间的猫腻。他们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境也是般配，他们二人又相爱，这段婚姻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天赐良缘。

    原来真的能有人幸福。

    温夏不嫉妒，那是她的好朋友，她希望安芸能一直幸福下去，要永远没有烦恼才好。

    隔得远远的，她望向安芸，却发现大家都回头看着自己。

    安芸不知何时已经拿到了话筒，台上如今只剩安芸和丘原星两个人，他们可真般配。

    “夏夏，过来。”安芸站在台上喊她。

    她闻言提起裙边走向安芸，无视旁人的目光，她第一次这么勇敢地往前走，她不害怕，因为前方有人等她。

    “我的捧花给你，你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安芸的语调闷闷的，她好像是想哭的。怎么会不想哭呢，她看着温夏这一路走来，她多希望她能幸福啊。

    温夏在原地愣了好久，这次她没有哭，她只是很坚定地握住安芸的手，嘴角洋溢着释怀的笑“小芸，你替我幸福就好了。”

    她的声音小小的，这句话只有安芸和丘原星能听见，台下的宾客们只能看见她笑着接过了捧花，她没等安芸再开口，她把安芸的手递给了丘原星，递给了她的幸福。

    她拿着捧花坐回了她的位置，那束花是一大束桔梗，很漂亮，她依稀记得桔梗的花语。

    永恒的爱。

    ——

    2021年跨年夜那天，温夏在海城看守所门口接到了覃深，他好像瘦了很多，也成熟了许多。

    覃深望向她的目光好像变了，他好像不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两人见面后都沉默着，谁也没先开口。

    温夏不敢说话，她害怕自己敢开口便哭出了声。

    她是一个不够勇敢的人，所以她对于覃深，只有无边无际的愧疚与自责。

    看守所地处海城郊外，离市中心有些远，温夏站在路边打车，或许因为今天是跨年夜，人流量比较大，温夏在路边站了好久都没打到车。

    今天有些冷，冷风吹得刺骨，温夏低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围巾，最后把脸埋进了围巾里，只露出了一双圆圆的眼睛。

    她偷偷打量着身后的覃深，她突然发现他穿得好少。

    “给你。”她把刚理好的围巾摘了下来，递给了他，她自己冷得直哆嗦。

    覃深望着她，没说话，也没接过围巾。

    直到温夏胳膊都举酸了，覃深才伸手接过。

    他没戴上围巾，而是走近了温夏，重新替她系上了围巾。

    “你戴着吧，我不冷。”

    他的声音好像也变了，变得沧桑了好多，他分明才二十多岁，可温夏却觉得他突然老了十岁。

    鼻子酸酸的，眼眶又不自觉地红了。

    她的嗓音带着闷闷的哭腔，好像忍了很久了“覃深，你不要再对我好了。”

    他呆呆地站在她对面，不知所措。

    “为什么？”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刚出生的小鹿一般。

    “我不值得。”

    覃深没再答了，他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说的。

    她很值得，非常值得，特别值得。

    “你上次来看我，还是216天前。”他淡淡提起，好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天过得好吗？有没有按时吃药呢。”

    他很少这般心平气和的同温夏说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曾经的自己还烦透了她。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我按时吃了的。”

    “医生怎么说？”

    他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原来她的头发和想象中一样柔软。

    “医生说…嗯…就快痊愈了。”她目光有些躲闪，头垂得越来越低。

    “撒谎。”覃深直直戳破了她的谎言。“你最好说实话。”

    他有些恼怒她的不诚实，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些。

    又是熟悉的语气，温夏微微莞尔，他原来没有变，他还是曾经的覃深。

    那就好。

    “对不起，覃深。”她的吸了吸鼻子，胡乱擦掉了眼角的泪。

    “嗯？”

    “我骗你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老是忘记吃药，也经常不去做心理咨询，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才不敢来看你的。”

    因为怕被他发现，她怕覃深在里面也担心她。

    “还会做那个噩梦吗？”

    覃深的眼神忽然狠戾，他仿佛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傍晚。

    温夏没回答，她又掉入了可怕的回忆，那段灰色的过去。

    ———2015年———

    那年周淮川走后，温夏的病情进入了最严重的阶段。她住进了ICU，每天都有受不完的疼痛。

    她的病花光了外公外婆的积蓄，舅舅一家为了救她也付出了许多心血，她身上插着许多管子，耳边时常传来细碎的哭声和沉重的叹息声。

    覃深那时候经常来看她，他每次都会带来不同的新奇玩意，大多数时候温夏没能醒过来，他就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她的床头，这样的话她一清醒过来就能看见了。

    2015年年底的时候，温夏病情终于有所好转，那段时间来医院照顾她的变成了外婆，温夏起初没觉得奇怪，可当温夏发现了自己好几天没看见外公了，她没忍住问出了口。

    外婆的神色异常，她这几天眼眶经常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温夏心底隐约感到不安，她追着外婆问了好久，外婆都没告诉她。她疯狂拨打着外公的电话，但电话那头冰冷的机械声告诉她，外公的手机关机了。

    恐惧和不安充斥着她的大脑，她趁外婆不注意逃回了外公的老房子。

    冰冷的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只有漏水的水龙头发出嘀嗒的水声。家里乱糟糟的，好像已经很久没人打理过了。

    温夏大声喊着外公，希望他能在下一秒出现。

    可温夏嗓子都喊干了，外公也没有再出现。

    桌子上有一张纸，被外公的旧茶杯压着，在杂乱的桌子上并不起眼，但温夏注意到了，好像冥冥之中这张纸就是在等着她，被她发现的。

    是一张诊断报告，那张纸上白纸黑字写着外公的名字，而诊断结果那一栏，写了四个足以让温夏崩溃的字眼。

    肺癌晚期。

    诊断日期是，11月27日。

    也就是说，外公在一个月前发现了自己的病情，他瞒着病重的温夏，忍着疼痛出现在她面前。

    门口传来脚步声，温夏满怀期待地回头看。

    不是外公回来了，是外婆来找她了。

    温夏看见外婆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她扑进外婆怀里哭，她不敢问她外公去哪了，她怕听见她所害怕听见的。

    “别哭，好孩子别哭…”

    外婆的声音也染上哭腔，她的嗓音有些变了，或许是这些天哭了太多次了。

    不哭。

    我不哭。

    我只是眼眶酸酸的，心底抽搐地疼而已。

    我都没事，外公也一定没事的。

    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一定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