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停了，地上湿漉漉的，踩上去好像随时会滑倒。温夏跟在周淮川后面，两个人一起踩着地上的薄雪下山。

    周淮川的伞提在手上一晃一晃地，温夏看了直出神，没注意走在前头的周淮川忽然停了下来，她毫无防备地直直撞在他背上。

    “看路。”他转身，用伞戳了戳她的头。

    女孩后知后觉点点头，揉了揉被撞得有些疼的额头。她的眼睛哭得有些肿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这些天来心情一直不好，她觉得现在是她难得放松的时刻，因为周淮川在她身边。

    “周淮川，好久没看见你了。”她继续跟在他身后走着，踩着他印在雪地上浅浅的脚印。

    周淮川闻言思量了一会，好像真的是在计算。“好久了，上次见你还是你没休学前。”

    其实不是的，那只是他印象中的好久不见。他出国那天她去机场送他了的，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你在哪上大学？”温夏装傻。

    “芬兰。”

    他如实回答。

    尽管温夏早就知道了，可再次听到时还是有点难过。她用笨拙的演技表现出惊讶“怎么会想到去那么远呢？”

    周淮川没有立马回答她，他下山的脚步慢了些，也许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她。“因为国内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了。”

    他的父母反正也不关心他，他们只需要一个家族产业的继承人就好，他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对他们都不重要的。

    他只想逃离他们，逃离这个令他感到恶心的家。他也想走出去看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这样啊……”温夏暗暗伤心，也许国外有他留恋的人吧，比如尤薇。“你这么早就放假了吗？”

    “没放假，我父母离婚，财产问题让我请假回来办手续。”他冷冷地说出这些，他并不觉得难以启齿，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

    温夏听了这些，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能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无所谓，我不介意。”他好像真的不在意，语气平淡，没有一丝起伏。“我过几天就回芬兰了，今天来墓园看看老头，就碰见你了。”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问出口了。

    “你为什么在这哭？”

    为什么呢？

    她想了一会，把眼泪憋了回去。“因为我又失去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周淮川的表情微微呆滞，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转念想了想，是啊，人生中又有多少个人是如此重要的呢，在失去后的每一天，每一年里，每每想起这个人时，总会觉得悲伤席卷心头。

    小姨也走了好一段日子了，他还是没能走出来，那是曾经治愈过、救赎过他的人，那是他为数不多能称得上“亲人”的人，竟是那般毫无防备地离开了他。

    “失去了的话，就更要好好生活了。”他没回过头，依旧大步往前走着，嘴里还在淡淡说着。“因为他不会希望你难过的。”

    身后的温夏没再回他了，不知道听没听见。

    周淮川想，或许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吧，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山间传来悠远的鸟鸣声，周淮川听着声音寻着来源，没注意后头的女孩。

    她弱弱的声音随着远处的鸟啼声渐入，周淮川听了愣了好久的神，“可是我好像，一直都在难过。”

    似乎是这样的，从周淮川认识她开始，她似乎总在不开心，她的眼中总是常含着泪水，眼底的绝望是他无法理解的。他不懂她的境遇，所以他无法做到真正的与她共情。

    好像此刻他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安慰的话语说来说去总是那几句，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话如此的苍白无力过。

    他没再回她了，他装作了没听见，他不想回头再看见她的眼泪了，周淮川心底溢出丝丝异样，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同情心。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山脚，周淮川的机车停在老位置，温夏记得的，他上次也停在这。

    少年拿起机车上的头盔，稳稳地丢进温夏怀里，他垂着眼睛没说话，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他给自己的头盔戴上后，扫腿跨坐上了机车。“上车，我送你。”

    他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温夏还没缓过神来，他就把车停在了她面前。他皱了皱眉，温夏看了心底一惊，他一定是嫌自己反应慢了。

    温夏慌了神，马马虎虎套上了头盔后艰难的爬上了车。

    “歪了。”

    他转过身来，替她扶正了头盔。他的指尖不小心划过她的脸颊，温热的，温夏的心跳忽然加速，她更慌了。

    周淮川没注意到她的变化，问了她到哪去之后，迅速发动了机车。他今天开得不算快，温夏抬头望着他的后脑勺出了神。

    她突然好想告诉他，告诉他她藏在心底三年的秘密。

    她只是贪心，她想多留在他身边一会。

    可她已经勇敢过了不是吗？

    她那张没送出去的演唱会门票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和她不同路，她懂这个道理的。

    她想出了神，不自觉间竟把心中想问的小声问了出来。“你当初为什么不和我去看演唱会……”

    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半秒后，他开口了，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灌着风声，飘了好远，温夏听见了。

    可他是真的没听见吗？还是说不想回答她而已呢。

    温夏忽然鼻子一酸，也是，他为什么要回答呢？又没有人规定了他非要和她去看演唱会，他凭什么要和她去呢？

    没有人规定，这并不是周淮川的义务，所以她没有资格质问他，他不去也是能理解的。

    他不喜欢她，所以不去。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呢？

    “没什么，我说为什么不下雪了。”

    她微微哽咽，却被风声盖住了，周淮川没有听见她的哽咽声。

    “冷的话躲我身后。”他以为她觉得冷，冬天开机车风很大，确实是冷的。他微微放慢了车速，风确实没刚刚那么大了。

    温夏没再回他，任风刮走她的眼泪，她躲在他背后哭，幸好他看不见。

    两人一路没再说话，周淮川送温夏回到了殡仪馆，熟悉的场景携带着他的回忆席卷而来，他好像回到了小姨离开他那天，也是在这个地方。

    他没敢进去，他怕回到那天。

    “谢谢你。”温夏平复好心情后，红着眼与他道谢，她这些天总在哭，眼睛早就哭肿了，像一颗大核桃，温夏觉得自己很丑，在他面前总低着头。

    温夏的话把周淮川拉回了神，“嗯…逝者…”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温夏打断了。

    “是我的外公。”因为她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听了好半晌没说话，或许是他忽然就理解了温夏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进去吧，替我带支菊花给外公。”

    “好。”

    “别再难过。”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

    别再难过，这四个字多简单，可惜她做不到。

    “好，再见。”

    再见，虽然不知道再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再见。”

    温夏看着周淮川转身离去的背影，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对不起，没能如你所愿，我又难过了，在你转身离开后。

    周淮川，往前走，走远一些，不要回头。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看不见我的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