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斗

    阴沉沉的天空,透不出一丝光亮。

    云层不停翻滚,碰撞出数千条银蛇般的闪电。

    雷声乍响,应和着大妖怪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天都要被撕裂。

    方圆百里的牛鬼蛇神都拼命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免得卷进两只大妖的厮杀。

    只有一只穿着棕色和服的绿色的小妖怪,拿着有两个头的奇怪权杖躲在大树后面。他短短的爪子紧紧抓着树干,狂风已经将他的脚吹离地面。

    糟糕,抓、抓不住了!

    “杀生丸大人——”

    邪见闭上眼睛,等待着被狂风卷进战场的命运,然而许久不见动静。

    “啊嘞,”他发现自己被卡在了树杈之间,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直直劈过来,小妖怪烤的焦黑。“嗷嗷嗷——杀生丸、大人……”

    云层中的战斗更加激烈。

    浑身雪白的巨型犬妖目露凶光,绸缎一样的毛发略显凌乱,它对面是一条银龙——马头,鹿角,蛇身,鹰爪,威风凛凛却有些力不从心,腹部的三道抓痕鲜血淋漓。

    犬妖嘶吼着扑上去,准备给予最后一击。

    银龙一摆尾,迎然而上。

    两道光短暂交锋后又迅速分开,坠向两个相反的方向。

    ————

    “嘭!嘭!嘭!”

    两个村民在山上砍柴,年轻的那个靠近年长的那个,“大哥,今天林子里怎么这么安静,连个鸟叫声都没有?”

    一阵冷风吹来,云层翻滚遮住了太阳,失去阳光的林子瞬间阴暗下来。

    “起风了。”年长的村民抬头看了看天,“砍完柴就回村,万一下雨可不好下山了。”

    “大哥,你记不记得前两天晚上有光落到山里?”年轻的村民拖过树枝,熟练地砍成差不多大小。

    年长的用绳子将树枝捆紧,回道:“那天睡得沉,听说亮的跟白天似的,一下就没影了?”

    “对对,我那天正好起夜看见了,你说会不会是什么神明来到我们这啊?”

    “哼,这个时代哪还有什么神明,怕是来了个妖怪,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背上柴我们走。”

    两人背起柴往山下走。

    今日的天黑的尤其快,刚刚还有太阳,如今乌云倾压,似有大雨倾盆。

    湿润的水汽弥漫,林中升起了雾,山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天空飘落点点白絮,冰凉刺骨。

    “大哥,下、下雪了?”

    他们走了一会儿觉得温度越来越低,现在正是初秋,怎么会下雪?

    整座山静寂无声,好像除了他们再无活物。

    村民对视一眼后越走越快,他们开始跑,丢掉了柴火也不在意。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可这条路却像没有尽头一样。平日里熟的不能再熟的山路,变成巨大的迷宫,无论往哪里走都没有出路。

    他们是被困在里面的猎物。

    “大哥,你看!”几只散发着淡淡白光的蝴蝶挥动着双翼,向着前方飞去。

    处在黑暗环境中的人,总是莫名向往光明,两人决定过去看看。

    那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周身有莹莹微光,满地的冰白色的蝴蝶,还有几只在她身边飞舞,白衣银发,通体雪白,唯有腹部一片血红。

    她靠在树下,紧闭着眼,额上生双角,白玉般的侧脸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鳞片,眉头皱起,似是在忍受不同寻常的疼痛。

    两人被惊得倒退一步,大片大片的蝴蝶一涌而起,犹如白色的旋风,密密麻麻的令人不寒而栗。

    血腥味扑面而来,地面原来是黑红粘稠的血。

    吸食了血液的白色蝴蝶变为红色,然后死去,坠落在地化为灰烬。

    “啊——妖怪!”浓雾包围了他们,两个村民立刻消失在雾里,再一回神,已经在山脚下,连同他们奔跑路途上丢失的柴火。

    他们跌跌撞撞冲进村子里,浑浑噩噩了几天都没有清醒过来,只是嘴里一只说着“蝴蝶,蝴蝶……”,完全吓傻了一样。

    两人在山里消失了三天,村里的人不敢冒然进山,还以为这两人凶多吉少,结果他们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他们口中那个女人,究竟是妖怪还是……神明?

    无论是什么,他们都惹不起。

    家家户户开始在山下供奉,村民们晚上连灯都不敢点,生怕触怒了她引来灾祸。

    村子的最外围是一些废弃了的破屋,其中一间屋子出来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看身形像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月亮洒下一点银辉,他便缩进阴影里,然后继续摸索往田地里走。

    他穿得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样貌,但眼神却亮的惊人,里面是无穷无尽的憎恨。

    他是个父不详的孩子,母亲生下他两年后便撒手人寰,起初还有好心的阿婆接济他,后来发现他手脚不干净便停止了这种行为,而在这个小村庄里,任何小小的流言都会引起人们的恶意。

    村里人连续三天不敢进山了,他想偷点吃的都无从下手,最后一点食物昨天就没有了,他好饿,却只能拼命喝水,直到一口也咽不下去,整个胃都装满了,他还是饿,更别提他身上还有因小偷小摸而被打出的淤青。

    他骨瘦如柴,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谁能想到他已经十岁了呢。

    他趁着天黑去鱼塘捉鱼,小心翼翼地用手试探摸索,浑身湿透也不在意,终于抓到了一条手掌大小的小鱼。

    还没等他高兴,月亮从云后出来了,他的身形照了个彻底。

    “是谁在那!”他爬上岸,刚跑几步就被拽着了衣领,一个耳光让他整个头都嗡嗡作响。

    “又是你,小杂种!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是吧!”

    鱼挣扎着蹦出手心,男孩扑上去抱着鱼缩成一团,怎么也不肯松手,村民的拳打脚踢和辱骂他早已习惯,很快就过去了,很快……

    “臭小子,你连叫都不会了是不是!”

    他的眼睛倏地睁大,一股怨气由心里升腾出来,他像只被逼急了的小兽,凶狠地朝村民撞了过去,但力气却小得可怜。

    生存的本能让他往有妖怪的山里跑,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或许死在妖怪手里也好过被村民殴打。

    “该死的小野种,别让我逮到你,下次我非打死你不可!”

    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变小,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一放松下来整个人都瘫在地上。浑身都痛,没有哪里是不痛的,左脸一会功夫就肿的老高。

    鱼!他把鱼拿起来,饥饿感已经等不及生火烤熟,连着鳞片一起大口大口的嚼。

    他早就不会哭了,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一开始还能博取同情骗点东西,后来就一点用也没有了。

    稍微填补了一下饥肠辘辘的胃,他慢慢站起身,猛然想起村民说的话。

    山上有妖怪!

    果然,林子里没有鸟叫虫鸣,寂静的可怕,只有呼呼的风声。

    有光!

    不对,是蝴蝶!

    他犹豫了一会,那蝴蝶竟然停在了他的手臂上,半个手掌大的翅膀来回煽动,他甚至能看清翅膀上的冰晶纹路。

    半晌它又飞起来,无数的蝴蝶飞向同一个方向,像是照亮黑暗的灯火。

    他跟着蝴蝶走过去,躲在一棵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没有满地的鲜血,没有嗜血的蝴蝶,没有村民说的恐怖摸样。

    只有她周身散发的莹莹白辉,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明烛脸色阴沉,靠坐在树下,手里拿着手臂长的、水晶般剔透的树杈状物体。

    那是她折断的龙角。

    连带她腹部的伤都是拜那只名叫杀生丸的犬妖所赐!

    断角之仇,她非要砍掉他一只手才解气!

    把东西收起来,朝男孩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便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

    要是平常她早就把人扔下山了,可她现在心情不怎么好。

    哈,怎么是个人类小孩?

    少年趴在地上,他根本没做好面对妖怪的准备。

    连忙跪在地上,想着村里人对待贵族的样子,做了个滑稽的跪拜礼,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我是山下村子里的人,听、听闻大人降临此地,心里非常向往,无论如何都想来拜访您,请原谅小人的冒犯,我、我……”

    妖怪嗤笑一声,向往是假,拜访是假,小小年纪便满嘴谎言。

    不过,害怕是真,倒是情有可原。

    明烛看向他,少年穿的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的,露在外面的部位都有伤,似乎过得不怎么好。

    她脸色一变,匆匆打了个响指,男孩眨眼之间消失在浓雾里。

    空中传来一阵撕裂声,像是尖锐物体划破皮肤,地面迅速被血晕染,狭长的伤口似乎要把她撕成两半。

    是毒,杀生丸爪子上的毒,每次愈合后都会重新裂开。这是第四次,每次都要再感受撕裂的痛苦,不过她也给杀生丸留了份大礼。

    “嘶——”明烛深吸口气,忍下疼痛,只是皱着眉头。

    这毒难解,除非……

    另一边的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送下了山。

    他最后的印象,是妖怪宛若琉璃般碧绿的竖瞳,冰寒雪冷。

    那是野兽的眼睛。

    他手脚发软,僵坐在地上,等天蒙蒙亮才动了动手指,回过神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初秋的天气出了一身冷汗。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让他对着妖怪说话,大概是逼到绝路的孤注一掷,在被白雾包围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会死。

    他说不清是对于未知事物的害怕,亦或是真如他胡说的向往。

    这就是妖怪吗?强大的,美丽的,如果能够成为妖怪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把欺辱过他的人全都踩在脚下?

    如果成为妖怪的话……他打了个寒噤,想起了以前袭击过村子的丑陋凶残的妖怪,收回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不知道这个一闪而过的、疯狂的想法,竟真有成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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