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月功夫，少年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因跟着妖怪吃香喝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高了不少，只长个，别的一点肉都没长。
每次来找明烛都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模样，连那件旧得不能再旧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
仔细看少年其实长了一张清秀的脸，他直起腰挺起背，不再是刚开始的怯懦，连带着那股子阴郁都消散了许多。
天气越来越冷，他光着脚，身形单薄，脸冻得通红，眼中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孺慕之情。
“人类，你不冷吗？”
明烛是妖怪，即使是盛夏也周身清凉，严寒酷暑根本奈何不了她，但是人类弱小的很，不管的话，大概会冻死吧。
“我不冷的。”见她看过来，他才慢吞吞道，“只有一点点冷。”
“那边的东西，给你了。”明烛漫不经心地朝右边指指，看着男孩瘦弱的身板，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个亮晶晶的东西扔进他怀里，“哦，还有这个。”
少年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一把精美的匕首，不是铁制作的，是半透明状，内有冰晶纹路，漂亮的不像是一把凶器，而是让人把玩的瓷器。
这是明烛闲来没事，从手臂揪的一片废鳞做的。他还想说什么，只见她已经跳上高高的树杈，需要仰着头的那种。
他向着右边的树后走去，只见比成年人还要高大的尸体，是一只白色的狒狒，皮毛完整，只有脖颈处被巨大冰锥穿透喉咙，半点血都没有粘上。
少年看着，无从下手，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个妖怪尸体。
“你在干什么？动手啊。”
“我……”
“它的皮毛软的很，冬天一定暖和。”
“妖怪大人……”
“剥皮不会吗？你好笨啊。”
明烛在树上看热闹不嫌事大。
最终结果是，男孩靠着手里的龙鳞匕首，剥下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狒狒皮，惹来妖怪一顿嘲笑。
“上次我就想问了，你背上是什么？”
少年后背处一大片狰狞的疤痕，张牙舞爪地趴在瘦弱的脊背上。
“是我小时候家里着了火烧伤的，我母亲为了救我被烟熏坏了嗓子，不久之后也……”
“好像蜘蛛。”
“很丑的，妖怪大人别看了。”少年披上毛皮，遮住背上的疤。
“毕竟是人类嘛，留下伤疤也是难免的。”明烛跳下树，看向他的脸，“不过没关系，你的脸长得还是不错的。”
少年虽然瘦弱不堪，但是皮相尚可，一双桃花眼潋滟生辉，笑起来又乖又奶。
明烛自顾自地说完，完全没注意少年的脸红透了。
————
村民靠山吃山，妖怪来了后人心惶惶，村里筹钱请来了一位和尚法师，希望可以赶走她。
和尚穿着藏青色的袈裟，带着斗笠看不清脸，“照你们所说，那个妖怪受了重伤？”
“没错，流了满地的血。”
和尚法师轻轻摸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普通人或许看不出也闻不到，那佛珠上充斥着浓烈的血煞和妖气。
他轻笑一声，“即然如此，那便好办了。”
妖怪坐在湖边的巨石上，某个人类信誓旦旦地要给她捉鱼。然而等了半天，就只有手指粗细地小鱼苗。
在妖怪看来，没有一臂长的鱼都叫小鱼苗。
这种用来干嘛？塞牙缝都不够吧？
少年反而兴致冲冲，他还从来没有抓过这么多鱼。
“妖怪大人，我给您烤鱼吧！”
“……烤吧。”感觉像是养了个宠物。只要不踩她的底线，她都非常纵容。
少年不甚熟练的生火，去鳞去内脏，串鱼，竖立在火堆旁烤着。等待的时侯，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妖怪进食暴力而优雅，一口一条，万一她并不喜欢吃熟的……
“妖怪大人，可以吃人类的食物吗？”
“看你水平。”明烛不挑食，她什么都能吃，只是为了方便都是生吃，她不会做人类的食物，所以吃的也很少就是了。
上一次吃的人类的饭，还是雪理给她做的。算算时间，竟然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呜……”好苦……其实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烤鱼，明明是按照村里人一样的步骤，为什么是这个味道？
少年小心翼翼地观察明烛，她一口一串，吃的面不改色。
或许，烤鱼就是这个味道？少年也哼哧哼哧吃起来。
两人吃完烤鱼，少年还意犹未尽，虽然披着不合身的狒狒皮，但整个人都暖和的不得了。
“妖怪大人，我以后可以跟着您吗？我不但会烤鱼，我还会烤红薯烤蘑菇的！”
她回收冰蝶的手愣住，打量着少年，她以为这个话题上回已经拒绝了，没想到他又问了一遍。
就这么想跟着她？
明烛托着腮，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带着人类的可能性，半晌过后摇头，“不可以。”
“真的不可以嘛？”
“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你可以跟我多久呢？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
一只小巧的蝴蝶落在明珠的食指上，“而且，我仇家很多，说不定这只蝴蝶就会告诉我，一个妖怪过来找我了。打架的时候我根本无法顾及你，有的妖怪说不定还会抓你来威胁我，就像之前的胖鲇鱼一样，况且——”
“我并不是每次都来得及救你。”
只有绝对的强者，才有能力庇护他人。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杀生丸的确很强，所以身边才会有那种弱小的，不堪一击的小妖怪吧。
算算日子，腹部的伤口大概又要裂开，被动等待不是她的作风，她得想办法净化伤口的毒，比如说，找个巫女？
“好吧。”他决定使出全部本领，等过几天再问一遍，他一定可以打动她的。
少年却不知道，妖怪与人类，并不仅仅是寿命这种简单的问题。
同行者，要么利益驱使，要么各有所需，不对等的地位，只会造成更大的分歧。
冰蝶是明烛以前跟雪理学的术法，不仅仅是净化毒素，放出去还可以收集情报，她最近仇家不少，还是要谨慎些。又回收了几只冰蝶，带来的情报一致。
她这个嘴哟，真是说啥来啥。
明烛手一扬将火堆冰封熄灭，严肃地对少年道：“快走！”
“妖怪大人，是伤口又裂开了吗？”
他知道妖怪伤口并没有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新裂开，第一次见到时把他吓得够呛，怪不得之前的村民吓成那个样子。
还没等把少年传送都山下，大量妖怪遮天蔽日地涌来。
“往山下跑，别回头看。”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放眼望去，细长的，丑陋的，恐怖的，全是妖怪。
少年被长长的狒狒皮绊倒，柔软的皮毛垫着，一点都没磕到。
他颤抖着身子，“至少告诉我，您的名字。”
“名字是需要交换的。”
少年茫然，好像从来没有人喊过他，都是喊他小子，小杂种之类的……
“可是，我没有名字。”
“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有名字了。”
妖怪背对着他，身形拉长，化为碧眼银龙，在天空与群妖厮杀。
少年攥紧手里的匕首，咬着牙往前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留下来只能拖后腿。
他不能成为累赘，可是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他曾在湖中窥探过妖怪化形的冰山一角，也见过她受伤时显现的龙角，都不如翱翔天际的银色巨龙，漂亮的鳞片折射出七彩的光晕，碧绿的竖瞳杀意凛然，吐息摆尾间群妖尽落。
即使折断了一根龙角，也是他平生所见的最美丽的生物。
一阵腥风将他掀倒在地，少年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不醒人事。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
“老夫找了你一个多月，可是让我抓到了。”和尚脸早已变形，浓烈的血腥气和妖气盘踞了整座山的上空。
明烛化为人形，右手持长枪，“凭你？不知道你那人类身体里还能养几只妖怪。”
对方是在她被杀生丸重伤时碰见的一个献祭□□与妖怪，祈求活下去的半妖。不，甚至连半妖都算不上，他将妖怪当做傀儡，自己又何尝不是妖怪的傀儡呢。
上一次跑是因为她没有闲工夫反击，谁知这和尚步步紧逼，送上门来让她收拾。
“很快，你也会成为老夫的傀儡！”
“你可真是来者不拒，这种低级的妖怪也拿得出手。”
这样的低级妖怪混合体在她眼里就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只是腹部的毒偏偏这个时候发作，她当然可以跑路，只是那个人类少年，不要被这家伙碰上才好。
妖怪吞吃妖怪可以增强力量，对面的和尚身体膨胀了几倍大，早已不成人样，像鼓鼓囊囊水球，马上就要涨破。
密密麻麻的妖怪将明烛围得水泄不通，她一面躲闪，一面挥舞着长枪进攻。当初离开北国太匆忙，如今连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
她假意冲出包围，来了一招声东击西，随后反手将和尚那张皮划破，喷涌而出的妖怪差点糊了她一脸。
“你这家伙！竟然，竟然毁了老夫的皮囊！”
那和尚一开始确实保留了灵魂，可是却控制不了体内的妖怪，早就连□□和灵魂都被吞噬。
妖怪借着这幅和尚皮囊不知扫荡了多少村子，吃了多少人，如今皮囊被毁，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明烛腹部衣服已然被血湿透，浓烈的血腥味引得周围妖怪蠢蠢欲动。
“上，把这个女人撕成碎片！”
她一路杀一路往悬崖边靠近，四周空旷，她在重重包围圈之中，已然力竭。
明烛呼吸急促，妖怪还在源源不断地扑上来。她当机立断，将腹部的伤口撕得更大，血四散开来，所到之处，皆腐蚀皮肉，竟是血中的毒起了作用。
用最后妖力冲出包围，飞向不知何处的瞬间，明烛想的是，杀生丸的毒，可真够毒的。
看来今天要噶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