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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云城

    再次回到云城,是在三月。

    安城仍裹在冰雪里,南方海港却已揭过短暂的冬,闷头扎入了潮湿的春。

    搬家不是件简单事,从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两千公里以外的城市,更是折腾得够呛。

    云城处于亚热带与热带的交界,春日多雨,湿漉漉的天与海,轻易晾不干。不过好在这雨是断断续续的,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放晴时天空明亮而饱满,倒也不使人厌烦。

    有时天气太好,被阳光簇拥着醒来,时闻还有些不习惯。

    惺忪着按掉闹铃,快速洗漱换衣,跟朱莉说早安再见,拿了包出门,关门,直走几步到对面,再按指纹开门,关门。

    “来了?”余嘉嘉正好顶着俩黑眼圈从厨房出来,递给她一杯咖啡,打着哈欠摆摆手,“阿姨家里有事请假,你管一下,我快不行了。”

    “赶紧睡去。”时闻把包一甩,接过食物往餐桌上放。

    桌边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看模样不过四五岁,捧着瓶鲜牛奶,一双黑亮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转。

    时闻拉开他旁边的椅子,警告道:“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拖延出门的时间,乖乖把牛奶喝完。”

    余嘉嘉是个画漫画的,有时赶稿赶得昼夜颠倒,顾不上接送儿子。住对门的时闻每天蹭吃蹭喝,不忙的时候早上都会负责送,下午再由保姆接回来。

    “幼儿园不好玩。”余淮南咬着吸管假装在喝,两条小短腿乱晃,“小姨带我去上班。”

    “没想到余淮南你还挺有当社畜的潜质。”时闻切着面前的班尼迪克蛋,懒洋洋地胡说八道,“可惜小姨未婚未育,新工作试用期都不知道能不能过,没资格那么猖狂。你先听话把早餐吃了,下一步把幼儿园学位拿到手,到时小姨以老员工身份争取给你内推岗位。”

    “那如果、如果我不听话,你就不给我内、内忒……”小朋友双语模式转不过来有点结巴,捡不来那么长的词,顿时不高兴地扁了扁嘴,“你就不爱我了吗?”

    “嗯呢。”时闻没心没肺逗小孩儿,“你再不听话吃早餐,我就不爱你。”

    “可是。”余淮南气鼓鼓“哼”一声,小圆脸嘟得像个刚蒸出炉的白馒头,“可是你一点都不听我话,不带我去上班,我也爱你。”

    小朋友一本正经,又奶声奶气地强调:“无论小姨听不听话,宝宝都爱小姨。”

    “啊?宝宝以为这种程度的甜言蜜语对小姨有用吗?”时闻掐他糯叽叽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赶紧把牛奶喝了,别吹泡泡,晚上带你去玩滑板,再墨迹又该迟到了。”

    余淮南的幼儿园离住处不远,十几分钟路程,但时闻公司离得远,得过桥跨区。

    兢兢业业将这颗荧光色的小土豆送到老师手上,时闻掐着时间飞奔回车,上班高峰期说堵就堵,待会儿还约了采访,要回去先跟摄像小哥碰个面拿机器。

    与娇生惯养的第一眼印象不同,时闻在工作方面态度好、肯吃苦、能挨骂,背着摄像机进山风餐露宿蹲几日都不在话下。

    当年她没有听任时鹤林安排外出留学,固执地留在国内,阴差阳错读了新闻专业,毕业后又被老师推荐进本地一家新闻社工作。一路从打杂的实习生开始干起,几年下来,骄矜自持的大小姐脾气都被磨得不剩几分。

    因着父亲的案底记录,所有需要政审的权威电视台和传统纸媒,时闻都进不去。只能被迫选择另一个赛道,一头扎进新媒体。

    好在,不知幸或不幸,这是一个传统媒体日渐式微、丧失绝对话语权的年代。

    新媒体相对宽松的用人标准和自由氛围,让时闻得以在各个感兴趣的垂直细分板块都轮转一遍,从时政、财经到民生,也算一步步积累了不少宝贵经验。

    不过编制外的记者,薪资并不那么稳定,稿费按篇算,绩效看流量,晋升渠道相对也窄。

    许多前辈干到一定年限,积累到一定人脉关系之后,都会离职转向公关、制片之类的工作。

    时闻的情况不太一样。

    她之所以离职,不是改行换岗。

    而是被卷入一起职场性骚扰,跟前东家闹得不愉快,所以才撕破脸主动走人。

    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一个走关系调任过来的副总编。一个四十多岁的油腻老男人,长得像黏土雕塑摔扁在地上,懒得重做了,就随便捏了个鼻子粘在上面的那种潦草。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把半个办公室的小姑娘都暗戳戳恶心了一遍。

    接连几次占便宜成功,到时闻这里,才碰了第一回硬茬。

    时闻不声不响把他发过来的照片、文字语音,以及在会议室动手动脚的监控录像留存证据。之后报警立案,上报人事,一气呵成。另外还暗地寻求其他姑娘的支持,准备联名告发。

    不过那个副总编有点背景,使了点手段施压。人事和稀泥,警察觉得事情不大,也就口头批评几句。原本答应要一起告发的几个小姑娘,不知怎的也都不敢出声了。

    那猥琐男一开始就是专挑那些刚出社会的拿捏。

    她们没权没势,也没经验,受了胁迫,下意识还是忍气吞声。有的不想把事情闹大被指指点点,有的不想得罪领导丢工作,有的被钱摆平。好不容易攒点勇气,被压一压,又迫于无奈灭了。

    时闻也不强求。

    出了社会就是这样,各有各的难处,立场不同,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她到底有脾气,从小被时鹤林捧着宠着长大,后来几年受的波折吃的苦,也没能彻底磨平她性格里那种锋利。

    新闻社内部不严肃处理,她就自行梳理证据包装热点,回头将事情捅到了网上。

    归根结底是吃这碗饭的,知道怎么让声量最大化。她模样生得出众,去年在水灾前线出镜,小火过一把。加上近年职场女性议题备受关注,花点钱拜托各个领域的大V把流量这么一滚,隔天就被高层请去谈话喝茶。

    一层层关系协调下去,一个个条件叠加过来。软的不吃,那就来硬的,凭空给她泼业务方面的脏水。时闻压力不小,咬牙硬撑,就赌一口气,不肯删文改口。

    得到的结果,是一次公开道歉,以及对副总编的调职处分。

    说实话,这已经是相当理想化的结果了,但还是显得不痛不痒。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等避过了这阵风头,那个副总编分分钟都能找借口调回去。

    而时闻需要为此付出离职的代价。

    毕竟枪打出头鸟,她这么强硬地闹了一出,被高层和人事指责不顾新闻社形象,很难继续在那个环境待下去。

    她也不想委屈自己看眼色。

    就是接下来换工作有点麻烦。

    安城新闻圈子小,官方党媒她没资格进,其余的高不成低不就,递过来的机会她没意愿,少数有意愿的又直言对她不懂转圜的作风敬谢不敏。

    就这么闲闲散散歇到了三月,时闻都跟余嘉嘉开玩笑说要不随大流一步到位,接个外企offer当个品牌公关去算了。反正当初进这行也是稀里糊涂,对新闻事业也谈不上什么理想抱负。

    结果学生时代相熟的师姐顾宁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在易觉升了财经主编,问她歇够了没,歇够了就麻溜过去她手底下干活,随时启程随时给报销机票。

    这是难得的机会。

    易觉隶属于云城报业集团,是一家综合性互联网资讯平台,主打时政、财经和民生内容。作为国内顶级新媒体,比时闻前东家高一个档次,从某种新闻性角度而言,不输官媒党媒。

    但时闻还是犹豫。

    她不确定现在是否回云城的时机,也不想离余嘉嘉和余淮南太远。

    最后事情的转机,落在余嘉嘉身上。

    这个一连扑了两部作品的倒霉漫画家,突然转了运,被挖了,签了个更有钱的文娱平台。

    前作连载血扑,接下来这部玄幻新作,对于她能否在新平台立足至关重要。编辑苦口婆心劝她搬到云城总部附近去,便于双方线下沟通,有问题随时调整。

    两人一合计,算了,那就这样吧。

    搬就搬,一个人不敢回,三个人还不敢回么。

    钱左右够用,要是住得不顺心,随时都能换个地方生活。

    就这么被各种因素推搡着,两眼一闭回了云城。

    时闻在易觉新闻进的是财经部,主要负责产业经济方向。比起专门盯数据的大金融记者和宏观记者,外出跑采访会勤快些。

    这天约了一家共享出行平台的市场总监做专访,时闻开车去社里接了摄像小哥,顺便打了个外勤卡,掉头往高新区开。

    跟她搭档的摄像小哥叫黄天觉,刚毕业没多久。生得又高又嶙峋,拥有投币孔般的迷离双眼,以及坐在那儿就想让人给他喂饭吃的土狗气质,同事们都亲切地叫他小黄。

    小黄把器材包放后座,换到驾驶位,边对着风口吹边感慨:“为什么我出身寒门,还会有中暑的感觉?”

    时闻翻开笔记本连热点,头也不抬给出建议,“打开手机看看你的股票基金,绿一下就凉快了。”

    小黄把奶黄包掏出来三两口啃完,含泪道:“记者这工资,再炒炒股,连租房的钱都快付不起了,我还想攒钱给女朋友买个包呢。”

    时闻每日一劝:“赶紧收手吧兄弟,一两千也是钱,以你现阶段的资产情况,不投资就是最高回报率的投资。”

    小黄被打击得闷闷不乐,心中割舍不掉身为财经记者对于股市的朴素热爱,又难免想多寻条出路。

    “姐你要是什么时候改行去当时尚博主、颜值主播之类的,记得带带我。以你这条件,随便包装一下准能红。到时雇我给你当摄像,物廉价美,保证一帧一帧用心给你P得美美哒。”

    “拉倒吧,没那命,对着镜头久了就犯怵。你还是寄希望于大A股吧。”时闻伸手把车载导航设置好就不管他了,只顾埋头敲稿。

    今天出完这篇行业观察,晚上还得去拍交警查酒驾,赶得不行。

    民生部前主编出去单干自媒体,带了一批人走,现在各个部门都得帮忙顶缺,不然更新量不够。内容都是按篇算,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就当赚外快了,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怨言。

    过了ETC,越野压着限速在飙,窗外景色来不及细看就快速擦过。

    惟有远处货轮离港,震耳欲聋的鸣笛声,才能迫使时闻短暂地从冗长文字中抬头。

    每每这时,时闻总会产生一种被拉长的、微妙的陌生感。

    无论是身后隐入云端的南北双塔、横跨江面的斜拉索桥、鳞次栉比的金融商圈,还是夜晚偶尔的错路迷途。

    六年了。

    城市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

    刚搬回来的那阵子,余嘉嘉常常会焦虑,担心会遇见不想见的人。

    事实证明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毕竟除了接娃送娃和买菜健身,她几乎整天都闷在屋里工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就连时闻这种天天在外面东奔西跑的,都没碰见过什么不该碰的人。

    这座被海冲刷出来的城市,太过辽阔庞杂了。7000多平方公里,1600万人口,每一条街道的每一秒,都闪烁着无数可能与错过。

    城市里没有那么多偶然。

    就算见证着同一片海的日升日落,人与人之间,其实也很难凭借运气再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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