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一阵感动发言，把何念伊都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把围裙脱下来，还是又问了一遍，还有没有人想吃面条。大家都客气表示不用麻烦她了，她回厨房把火关了，回来刚准备坐下开始干饭，突然大门口远远地有人来了句：“我要。”

    声音离得有些远，饭桌上大家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最后一位新嘉宾到了，纷纷站起身来去门口迎，看看这位迟到的男嘉宾本尊。

    言辞没带行李箱，空手而来，一身黑，黑色的长袖衫，用料考究，但看不出什么牌子，袖子挽起，露出一截小臂，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他开心。

    成年人的世界最怕的就是遇见不开心但是可以若无其事装开心的人，面对这样的人，表现出开心还是不开心都不太合适。

    向来对谁都热情似火的张陆司这次却出奇的安静，不知为何，大家也都只是围过来，在离言辞一米远的地方站住，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画面略显尴尬。

    何念伊最后一个挤出来，她本来不想出来迎。毕竟她也不是来谈恋爱的，对男嘉宾真没那么关注，并且她算是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也不好奇。但是刚才这人说了要吃面，她一心想着去煮面，就径直走进一堆人里，挤在夏晴和凌一中间隔着她俩问他：“你有什么忌口吗？什么都能放吗？”

    早上，言辞打算过来时，时间还挺早的。但公司临时又有事需要他裁决，本来参加节目之前，他觉得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也告诉了几个领头的，他不在就放心做决定，不必担心后续会被他责骂。奈何很多事情底下的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不是不敢，而是实在没能力。他一想到底下这帮没本事的人就头疼，阴沉沉地回公司看了项目又骂了他们一顿，心情原本是有点好不起来的。

    这会儿，他看见何念伊的脑袋凑在另外两个人肩膀中间，踮着脚，为了不让前面更高的那个女孩挡住自己，艰难问他话，他忽然就觉得心情轻快了起来。

    比起上次见到时未着粉黛的她，今天的何念伊化了淡妆，显得更有朝气一些，但两颊扔看得出青紫的血管的脉络。她的五官淡得似是要融进白色的背景，他记得上次和于岁佳一起审片子的时候，于岁佳跟他说，何念伊那张脸但凡妆画的淡一点就能直接被忽略掉了。

    于岁佳虽然没当好话在说，但……言辞却觉得，这句话是很苛刻的褒奖，反而只有何念伊担得起。

    毕竟来参加节目，在镜头下，人人争抢着将自己区别于众，她却总希望自己融入人群。

    于岁佳给他打电话讲了很多注意事项，他原本觉得她的陈述似乎过于冗长啰嗦，但很多事情也只能在规则的约束下才能实现，脱离这个环境，何念伊只怕是见也不想见他一面。

    他抄在兜里的双手抽了出来，自然地扶住门框，脸上的笑意敛了些，但整个人反而像是放松了不少，开口回答问题：“你随意发挥。”

    何念伊本来就是来问事儿的，问完就趿着拖鞋转身走进了厨房，她似乎忘记表演自己对新人男嘉宾本该有的陌生与好奇，一心想着煮面去了。

    言辞看她走了，低头快速换好了鞋，凌一首先凑了上去：“你好，我叫凌一！”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听出清脆的热情，使人感受到她盎然的兴致，她甚至伸出了手，希望能和对方以握手的方式拉近距离。

    言辞听见她的名字，原本低垂的眼皮抬了抬，不算明显地打量她一瞬，语气淡淡点头道：“言辞，不善言辞的言辞。”

    回答还算客气，但凌一伸出的手却始终空着，没有被光顾。

    她尴尬地收回手，稳住了体面的笑容，后面的人也纷纷跟他打过招呼，言辞对每个人都平平淡淡，不见悲喜，逐一点头报上名字，和大家也算是认识了。

    大家齐齐回到餐桌，但莫名变得不知如何开口说话，氛围不再融洽，似乎因为言辞的加入，所有人都变得拘束了一些。

    在言辞来之前，大家都保持着表面上的客套，熟悉的人插科打诨，不熟悉的人也装着寒暄，没有人打破这种和谐相处的屏障，但言辞从拒绝了凌一的握手礼开始，就明确表示出一个信息：我们不熟，不要装模作样。

    在选座位的时候，言辞也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礼貌地彼此谦让，而是一言不发地挑了一个看起来没有人坐的位置，安静地坐下来，其实没有太冷漠，但也不和人攀谈。

    何念伊端着面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只有言辞身旁的座位还空着。大家都寡言少语，付小禾看到她来，跟看到救星似的喊了几句，让她快来吃饭，随后空气又迅速归于沉寂，并没有热情起来。

    她把面端给言辞，补了两句：“小心烫，要是觉得不合口味可以跟我说。”不大的声音在一众碗筷碰撞的声音里却明显得很。

    何念伊感受到了这沉默带来的尴尬，她手里还攥了一双筷子给他，言辞接过筷子“嗯”了一声，也没说谢谢，埋头开始吃面，两人行云流水又理所当然的一系列动作让人不禁觉得，他们像是认识很久的人。

    凌一坐在言辞对面，不停夹菜，夹的菜都恰好是言辞面前的几样，但不管她筷子如何翻起花样，言辞始终是头也不抬，眼皮都没动一下，认真无声地吃面。

    何念伊来节目里之后，还是头一次感觉到这么尴尬的氛围，她小心翼翼地吃饭，为了尽量不造出什么动静，她几乎就吃了一碗白米饭，都没有夹菜。

    坐在她对面的张陆司忍不住开口说话，是对她说的：“念念，吃饭不夹菜吗？干嘛光低头扒饭啊？”

    他说这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大家都往她看去，言辞的动作也停了，侧头看她。

    她顿时觉得更加尴尬了，手里的筷子紧了又紧，不知作何回答，像是没有听课但又被揪上台回答问题的学生，嘴里还塞着一坨米饭，不知所措地转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言辞。

    言辞和她对视了一下，又回过头看着碗里所剩无几的面，用筷子挑了两下：“念念？”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语速很慢，两个字读音甜蜜，本身就是俏皮的，但从他嘴里轻佻又郑重地出现，尾音稍稍上扬，像是有些疑惑，又仿佛在品味，在斟酌，在把玩着珍贵之物。

    何念伊是个很喜欢听别人声音的人，可以说算是个声音控。她不得不承认，言辞的声音真的太具诱惑力，低低的带着一种蛊惑人的浓重，偏偏说话又慢条斯理，好像很深情，其实又没有刻意卖弄，这种猜想让何念伊心跳都漏了一拍。

    言辞又侧头看她，身体稍稍往她偏了一下：“你是念念？”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在撩拨她。

    何念伊咽干净嘴里的米饭，点了下头：“嗯，何念伊，我叫何念伊，大家也叫我念念。”

    他们俩离得近，说话声音都不大，旁人只见他们凑近在交谈，但听不见说了什么，反倒让人觉得暧昧极了，对面的张陆司和凌一都各怀心思地观察他俩。

    言辞又离她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了：“是大家都这么叫，还是就对面那小子这样叫？”

    他的气息都要触碰到她的，还好满桌的佳肴香气扑鼻，布满了他们的周围的空气，不然何念伊肯定会下意识逃离这样的距离。

    她没有直视他的眼睛，而是低头不知道看哪里：“都这么叫的。”

    言辞意味深长的“哦”了一下，随即又补充说：“我也可以这么叫的吧，念念？”

    太近了。

    又低又沉的一声“念念”钻进她的耳朵，她觉得耳朵开始发烫了，急急忙忙点头，二话不说低头扒了一口饭，企图拉开距离，不让这人看清楚她的慌乱。

    之前和唐御的相处，不管多么亲密的接触她都没有觉得这样心乱如麻，这个言辞一进来就让人想不通，猜不透，神秘的东西本是最叫人抓狂，但何念伊向来害怕摸不清楚的人，简单直白的人，所有的心思都在明面上，看得清楚，自然不必在意太多，就像唐御那样。

    言辞看出她的逃避，也没继续逗她，正了身子，放下餐具后，一边随意地拿起餐桌上的纸，擦了擦唇角，一边拿起手机看了几眼工作上的消息，确认了一下没有急需他处理的事情。

    他撤开后，身边的空间又变得孤寂，何念伊狠狠松了一口气。

    晚饭过后是熟悉的破冰环节，还好这个环节不像吃饭时那么冷清，从言辞主动和男生们一起留下来洗碗开始，所有人都因为意识到了言辞的亲和后松了一口气。

    大家更加熟络以后，破冰的小游戏已经不足挂齿，他们开始敞开了心扉谈天说地，男男女女们围着客厅的茶几坐了一圈，各自从聚会中找寻乐趣，也各自怀揣着自己的想法。

    一个晚上，何念伊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言辞，对于他的个人信息，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的年龄比钟洋还大一岁以外，大家都打听不出别的了。他总是不显山不露水，话题一旦落到他身上，他便三言两语将注意力引向他人，实在被追问得紧，他就会拿自己的身份是商人，不便透露太多生意上的事来搪塞。

    他说话时，表情不似唐御那般僵直不阿，不像张陆司那样绘声绘色，竟也没有钟洋的那种老成持重，只是脸上时而笑意盈盈，时而不做表白，摸不清楚真假，更摸不透性格，大家聊什么话题他都能插上一两句话，但也就一两句，不多讲，很包容，也很克制，很合群，也很不合群。

    就像自己一样。

    何念伊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