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见再没别人,叫了声‘阡陌’。
阡陌问他:
“折桂公子可有什么事?”
“不识得我吗?我可识得你。”
“我未曾见过折桂公子,自是不识得,你怎么识得我?难道你是云氏的人,在云渺宫见过我?”
“不识得好,不识得就对了,我不是召邑人,也没见过你,只是对你一见如故,你不要一口一个折桂公子的,我听着别扭,就叫我折桂便好。”
“好,折桂。”
阡陌在心里笑,他既然不想说,问了也白问,看着坐在桌前的云烟霏,继道:
“我去给烟霏小姐找些衣物,楼下有些吃食,你随我下去拿上来吧。”
折桂跟着阡陌下楼,把余下的饭食装进食盒里,折桂高高兴兴提着食盒上去了,还不忘回头跟阡陌说一句:
“阡陌,记得也给我拿一套衣裳,我身上这件也有些脏了,谢了。”
阡陌答应着去了。
下了船舱,阡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船舱里分明有一座金银珠宝堆砌的小山,闪闪发光的金子,五光十色的珠宝,还有些不识得的宝贝,一箱箱打开了,摆得满满当当。
齐安站在一隅,看着司空正和几个人清点财物。
阡陌走过去,小声问齐安:
“大师兄,这些是哪儿来的?”
齐安面色平静:
“云氏赠予的。”
好阔气的云氏,阡陌心道,只是在云渺宫住了两日,就得这么多财宝。
殊不知齐安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便问道:
“大师兄是要这些都运到东鱼谷吗?”
“不是,这些钱财要用来招兵买马。”
齐安坚定的回答让阡陌心头一震:
“大师兄是要把兵马带到浮翠湖吗?”
“是,云氏不会抵御北夷和暗地,大势已成,唯有建一支大军震慑他们。”
阡陌脑子嗡地一声,眼前的无数财宝仿佛都变成了兵戈铁马,血流成河。
眼前这个大师兄仿佛不再是东鱼谷里的大师兄,他竟要拿起兵器抵御北夷和暗地,东鱼谷将再不是安详之地,浮翠湖必首当其冲。
姜雨芫是不是又将流落在外,姜宗志呢?会不会奔赴战场?
杀戮从北夷蔓延到林城,从甘泉村蔓延到东鱼谷,世道当真乱了,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何去何从?阡陌感觉身子一下子变得空乏,她急切地想要回到东鱼谷:
“大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东鱼谷?”
“暂且不回去,等清点完这些钱财,我们去青丘。”
青丘!
阡陌身子一晃,差点儿倒下去:
“青丘。”
“你随我同去,拜见狐王和狐后,兴许还能见到黑狐老祖,不必为此担忧,你是以东鱼谷弟子身份去的,青丘不敢造次,而且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男子,青丘应当不会有人认出你。”
齐安的话阡陌像是在听,但全没听进去。
她在心里重复着:青丘,青丘。
那个她睁开眼便见识的地方,那个囚禁她数百年的地方,拼了命逃出来的地方,而今却要回去。
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一个声音在阡陌耳中回响,挥之不去。
她抬头看着齐安,一字一字说:
“我要回东鱼谷。”
齐安放缓语气:
“办完事就回去。”
“我要见雨芫。”
“很快就能见到。”
阡陌的眼神在变幻,眸子里散发出犀利的光,光如刺,刺向齐安:
“你要堵上东鱼谷和浮翠湖,堵上雨芫和宗志,堵上东鱼谷的弟子,卷入乱世吗?”
齐安没有畏惧,他的坚毅超出阡陌的预料:
“东鱼谷要正天下之气,而今杀伐之气弥漫世间,东鱼谷只能做一把利剑,斩断煞气。”
“原来如是,大师兄是东鱼谷的大师兄,并非雨芫和我的大师兄。”
阡陌的话语里有气恼,更多的是悲凉。
齐安长长出了一口气:
“正因为我是东鱼谷的大弟子,更要谨记祖师的遗训,守护东鱼谷和你们所有人,讲道不能终止战乱,刀剑才能换来太平。”
遗训!
阡陌清醒过来: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讲道的那个祖师并非真正的定真祖师?”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祖师的一口真气还在,祖师便也还在,东鱼谷的弟子便要尊其为祖师,三界也不能看轻东鱼谷。”
那口真气,在一只螳螂身上。
所以,东鱼谷敬拜的一直是只螳螂精。
大师兄明明知道,却从未显露过。
果然,大师兄还是大师兄,他骨子里的迂腐是一点儿没变,只不过换了种方式,固执还是原来的固执,信念还是原来的信念。
阡陌无奈道:
“这就是一己执念罢。”
非问非答,转身走了,留给齐安一个落寞的身影。
阡陌在船舱里找了两身衣裳,拿回木楼上,一起扔给折桂。
折桂接住衣裳,看她神色不对,过来问道:
“阡陌,你怎么了?是为情所伤吗?我可以帮帮你呀。”
阡陌懒得理他,回他两个字:
“闭嘴。”
折桂仍不死心:
“果然伤得不清,还凶我,又不是我伤的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过不去的。”
一边说一边头看阡陌,见她远远坐着不吭声,便不再招惹她,转而把衣裳递给云烟霏,小声道:
“霏儿,你去里间换上吧。”
云烟霏接过衣裳,起身走进一间卧房,换好衣服就出来,把面纱也摘掉了。
脸上虽然有些污泥灰尘,也掩不住她的美貌。
折桂看着云烟霏,喜欢得不得了:
“还是霏儿美,穿什么都好看,瞧脸上这些脏东西,我去打水来给你洗梳。”
转而走到阡陌跟前,用讨好的口吻道:
“小仙长,可否带我去接些干净水来?”
阡陌瞅他一眼:
“不是让你闭嘴么。”
折桂嘿嘿地笑:
“闭嘴,闭嘴。”
阡陌见他笑得可笑,也不再难为他,起身道:
“跟我来吧。”
带着折桂下楼,找了水盆盛了些干净水送上来。
折桂用心伺候云烟霏洗净手脸,拿出一把梳子替她梳头。
梳子才下去,云烟霏立刻惊叫一声:
“疼!”
折桂吓得立马拿起梳子,连声安慰:
“我不是故意,霏儿还疼不疼了?”
轻轻抚摸刚才梳过的地方。
阡陌心道:原来会说话,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什么都要人伺候,这样还跑出来吃苦头。
没成想,下一刻,折桂就到了她面前,冲她呵呵地笑,笑得阡陌心里发毛:
“你要干什么?”
折桂递上那把梳子:
“帮帮忙,我粗手笨脚的,梳疼了霏儿,你为她梳梳头呗。”
“我不会。”
阡陌立即往后撤了撤身子:
“我也是男人,一样粗手笨脚。”
哪知折桂竟一把抓住阡陌的手:
“你的手不粗,多么细腻修长,像女子一般。”
这回轮到阡陌吓得抽回手,把两只手抱进怀里:
“手不粗我也是男人。”
目光转到云烟霏身上,不由得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美的女子,不愧为云氏大小姐。
凌乱如杂草的头发顶在这样一张绝世容颜上,都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折桂看阡陌盯住云烟霏出了神,悄悄把梳子往她怀里塞:
“多好的机会,要在云...在平常你想为我家小姐洗梳还没有这个福分呢。”
阡陌不是被折桂说动了,而是被云烟霏的美折服,而且她看上去是那么恬淡可亲,眼里没有一丝杂念,让人忍不住要靠近。
她拿起梳子,起身走到云烟霏面前,云烟霏冲她笑笑。
阡陌顿时觉得心中都明媚了:
“烟霏小姐,我为你梳头吧。”
云烟霏声音轻柔:
“阡陌公子直呼我烟霏吧,谢谢你。”
“你也直呼我阡陌吧。”
两人相对而笑。
阡陌拿着梳子轻轻为她梳发,云烟霏再没叫疼。
折桂半躺在椅子上看,眼里带笑:
“啧啧!要么说才子佳人好姻缘,能配得上我家霏儿的少年郎君屈指可数,若小仙长再年长些,就更是神仙美眷了。”
阡陌一回头,折桂立即收住嘴,待她继续梳头时,才道:
“对镜梳妆,少了面镜子。”
挥挥手,一道白光从他袖间飞出,变成一面镜子悬在云烟霏面前。
阡陌边梳发边对镜观望,镜子里的云烟霏更显娇媚,自己也是个俊朗的少年,如此一看,确是有些般配。
不由得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
“烟霏,你知道青丘吗?”
云烟霏眉头皱起:
“阡陌,为何这么问?”
“我们要去青丘,随便问问。”
“这艘船是要去青丘吗?”
云烟霏紧张起来,眼神慌乱,从镜子里找寻折桂。
折桂躺在椅子上悠闲地吃东西:
“霏儿,你想到哪里去我们就去哪里。”
云烟霏的眉头方舒展开。
阡陌接着问:
“你们是要走吗?若闲来无事,何不跟着船到处逛逛?”
云烟霏摇摇头道:
“我不能去青丘。”
“为何不能去?青丘有什么不好的吗?”
“青丘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去不得。”
“如何去不得?”
云烟霏低下眉眼:
“我见过青丘的公子。”
青丘公子,莫不是青丘少主苏明琰?
能到云氏见到大小姐的也只有青丘少主了。
阡陌的手停了一下,继续为云烟霏梳起发髻:
“既识得青丘的人,怎么还避之不及呢?”
“只是见过而已,我不去,于他于我都是好的,否则将来都会身陷囹圄。”
这话阡陌好似听懂了,也不太明白:
“是小姐不想见青丘公子吗?”
云烟霏答得直接:
“青丘公子也是不想见我的,我与他是陌路相逢,过后还是陌路人,所以彼此不见是最好的。”
阡陌还未再问,云烟霏又道:
“青丘公子人是极好的,若不是那些不得已的事,应是个很好的朋友,所以,阡陌,你不用为去青丘担忧,若能遇到青丘公子,也是不枉此行的。”
云烟霏也是极好的,她话里的意思阡陌明白,既不想与苏明琰有牵扯,也不要因此坏了青丘少主的名声。
可笑的是,她说来说去都只是个青丘公子的代称,既无真名,何谈名声。
她更不知的是,阡陌心里清清楚楚这位青丘公子是何人。
亦知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名叫百里长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