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明琰打探到颜可芩是阡陌的生母，也仅限于生出阡陌的一个女人，因为阡陌是个借腹而生的灵胎，是黑狐老祖选中颜可芩作为孕育灵胎的狐女。

    阡陌这枚灵胎是用来给苏瑾霜修炼冰火心法的，黑狐老祖初造灵胎时本造了两枚，一枚为阴，是个女胎。一枚为阳，是个男胎，可为苏明琰所用。可惜中间出了岔子，只保住了那枚女胎，就是颜可芩生下来的阡陌。

    许是黑狐老祖在造灵胎时失手，以致阡陌生下来就十分羸弱，养了数百年还不能陪苏瑾霜练就冰火心法，就被她当成发泄的工具。

    这冰火心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既要修炼者勤学苦练，还要有天资悟性，黑狐老祖说需炼到第九层才用的着灵胎，助修习者冲破最后一层登峰造极。

    苏瑾霜至今方才修炼到第三层，因其根基不稳，虚有其表，真正的实力最多到一二成，是以，黑狐老祖和王后对她又是气恼又是无奈，逼迫无用，形同搁置了。

    苏明琰则修炼到了第五层，黑狐老祖不时会召见苏明琰试法，每次苏明琰必会被老祖伤及内里，以其修为尚且不足为由，再未传授第六层。

    近来，苏明琰还发现黑狐老祖之所以闭关不见外人，是要再造一枚灵胎，至于是否是个男胎为苏明琰所用，他却不知了。

    此事黑狐老祖瞒着整个青丘，苏明琰看破未说破，与老秋议起此事，老秋道：

    “老祖留着狐女颜可芩就是为了再让她生育灵胎，青丘唯有颜可芩天生异质，可承载灵胎。如若老祖造出一个可为修炼冰火心法的灵胎，必会毁了先前那枚再无用处的灵胎。”

    苏明琰脸色凝重：

    “你是说老祖不会饶过阡陌？”

    老秋沉声道：

    “灵胎之事本是逆天而为，耗费甚大，再造新的灵胎之后，老祖会虚乏废退，修为大减，那时他多半会用阡陌炼化灵力为己所用。”

    “老秋，你什么都告诉我，就不怕老祖知道吗？”

    苏明琰看着老秋的眼里透着凌厉的光芒。他早已知道老秋是黑狐老祖自小就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奴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老秋眼里，老秋就是黑狐老祖的眼睛耳朵。

    老秋没有吃惊，反倒释然：

    “少主永远都是老奴的少主，老奴什么时候到少主身边的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老奴会一直伴着少主。”

    只字未提黑狐老祖。

    “你从哪儿来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了就不会走了。”

    苏明琰明亮的眼睛里映出老秋丑陋的模样，可那模样竟有几分可敬可重，余下的全是信任。

    老秋补上句：

    “少主，重要的是我最开始的来处，就是我们的去处。”

    苏明琰似懂非懂，他十分明白的是话不能再问下去，也不能说出来，要等一个机会，等到可以揭示老秋背后一切的机会，那时，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自从得知黑狐老祖的谋划，苏明琰就觉得心里多了一份沉重，他想卸去这份重担，但不知该怎么做，更不知把重担置于何处。

    忍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把黑狐老祖再造灵胎的事不经意间透露给了颜可芩，因为这件事是绕不过她的。没有颜可芩，老祖就造出的灵胎就无法养育成人。

    当颜可芩得知后，浑身战栗，陷入极度的苦痛挣扎中：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不能让那个魔头毁了我的孩子。”

    她用满含泪水的眼睛望着苏明琰：

    “小少主，如果有那么一天，求求你杀了我，只要我死了我的孩子就能活下来，对不对？”

    苏明琰心头一震，他不曾想颜可芩竟会为一个灵胎毫不犹豫地舍弃性命，还称之为自己的孩子。

    啊！她的眼里闪烁的不正是苏明琰曾经梦寐以求想从赤微澜眼里看到的母亲的光辉吗？可笑的，高贵在上的青丘少主没有得到这份生死关切，而那个被青丘折磨将死的灵胎却轻而易举地得到的，最最可笑的是，小狐狸竟不知同在青丘的暗室里关着一个把她当做的孩子的母亲，而这个母亲都不敢教她知道自己的存在，不去为她的孤苦伶仃再添一点儿可怜。这大概是因为颜可芩深知：如果生命没有光，就要适应黑暗，倘若见过了光，怎么还能在黑暗里熬得住，生来就痛则忍得了痛，体会过不痛就无法在无尽的痛里坚韧地活。

    颜可芩用她可怜又可悲的揣测小心翼翼挂念着见不到的孩子，可她远远未料想阡陌的坚韧，如果她见到这份坚韧，一定会是欣慰的吧。

    苏明琰往后退一步，谨慎地回应颜可芩：

    “不会，灵胎不是轻易造就的，你和你的孩子都会活着。”

    这回答那么无力，却能抚平颜可芩心里的浪涛。

    颜可芩甚至忘了，虽然她生了阡陌，但细算起来阡陌又与她无甚血缘关系。

    即便如此，颜可芩却始终放不下阡陌，自从黑狐老祖把灵胎放到她体内，她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就产生了一种错觉：腹中的胎儿不仅仅是个灵胎，而是她用自己的骨血养大的血脉。

    这种错觉伴随着阡陌的降生，逐渐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真实感觉。

    颜可芩一天比一天认定阡陌就是她的孩子，在她肚子里孕育了百年的婴孩，谁又能说不是她的呢。

    即便阡陌的雏形是个灵胎，但这灵胎的每一点成长都来自颜可芩，这样就更能证实阡陌是她的孩子。

    阡陌一降生就被抱走，颜可芩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在那之后的数百年，她几乎每天都依照初见阡陌的轮廓在脑海中勾勒阡陌长大的样子，她的眉目五官，她的身量胖瘦，想象了很多样子，总是没有最满意的那个。

    颜可芩在心里默念，有那种样子有我的小狐狸惹人喜爱呢！靠着这样的念想，颜可芩坚毅地熬过了每一天数百年的黑暗。

    她时常在黑暗里念道：阡陌，阡陌。

    好像念着念着心里的灯就亮起来了，照见草木山川，照见往过故人。

    在颜可芩的记忆里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名字：奚冉。

    她在心里念过无数遍这个名字，但从未说出口，暗室已经禁锢了她，她不能让这黑暗再吞噬这个名字。

    奚冉是个背影，高大威武，时时入梦，每每又被颜可芩驱赶。

    她暗暗地训斥那个背影：不要过来，不要到我身边来，我这里都是黑暗，都是苦痛，你要走，走得远远的，忘了我，忘记颜可芩这个名字，你要一直在光明里，嗅得到花香，看得到远山，讥时可饱腹，冷时添衣衫，睡卧有软榻，入梦无忧虑。

    一根根粗大的锁链牢牢地锁住颜可芩，黑狐老祖在锁链上注入的灵力既可延续她的生命，又能慢慢蚕食她的意念。

    许多往事在颜可芩脑中都模糊了，可她依旧清晰地急得苏明琰第一次告诉她阡陌这个名字时，她身上仿佛镀上一层光，心里暖暖的，美美地笑着：

    “阡陌，阡陌，这个名字好啊，她快要长大了，奔跑在田间野地，再不用被禁锢在方寸之地，我的孩儿阡陌，她尽管往前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回忆是锁链，锁住每颗被囚禁的心。

    苏明琰背负着颜可芩走到屏风后，问她：

    “要不要去屏风外看看她？”

    颜可芩的声音拉得长长的：

    “不用了，别吓着她。”

    苏明琰轻轻把她放在正对阡陌的屏风后。青冕一直默默地跟随在左右。

    颜可芩坐在苏明琰提前备好的蒲团上，隔着一面薄薄的屏风看到另一面的人影。

    那人影面对着她，一动不动。

    颜可芩的心却如山崩地裂，瞬间毁天灭地。

    她慢慢抬起双手，从屏风上慢慢划过，朝那人影的面容处聚拢，哑声唤道：

    “阡陌！”

    这一声，从千年前传来，直接震撼另一面千年后的阡陌。

    阡陌似是肩头抽搐了下，微微皱起眉，似有万般的蛊虫在啃食她出不来的梦境。

    苏明琰站在颜可芩身后，朝青冕做了个手势，青冕默默地飞到颜可芩近旁，用火光照亮她与阡陌之间的屏风，隔着屏风，阡陌闭目凝神的面容清晰可见。

    颜可芩双手轻抚那张离别了千年的脸庞，那道屏风根本隔不断双手与脸庞的温暖。她慢慢把自己的面庞凑上去，要与阡陌亲近。

    就在这时，颜可芩身下的蒲团和屏风都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是苏明琰在后面推着颜可芩和屏风，终于教她与阡陌贴面相依。

    颜可芩轻得不能再轻地摩挲着阡陌的脸庞，每一滴为她而流的眼泪都碎成星光熠熠。

    那一刻，阡陌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嘴角抖动，荡漾开一种从未出现在脸上的温情甘甜。

    如果颜可芩是一池水，阡陌就是水草间的鱼儿，只有这里最安稳自在。

    如果颜可芩是一座山，阡陌就是山石上的草木，只有这里最安稳自在。

    如果颜可芩是一片云，阡陌就是雾气里的水滴，只有这里最安稳自在。

    如果颜可芩是一捧土，阡陌就是泥沙里的尘埃，只有这里最安稳自在。

    如果颜可芩一直在她身边，阡陌就是袁淑荣搂在怀里的姜雨芫，饥有人给予饭食，冷有人给予衣衫，生死之际有人用命为她换取一线生机。

    这从未有过的温暖，满满地，满满地从颜可芩的心里溢出来，包围了阡陌，让她感受到缺失阡陌的爱意，融入她的身与心。

    暖流从颜可芩的手上脸上流出来，再流进阡陌的身体里，自此，她不再仅仅是个灵胎，而是彻底变成了一个母亲的孩子，迟来千年的相见让阡陌慢慢脱变。

    苏明琰惊讶地发现，阡陌慢慢变回小狐狸的模样，在颜可芩强忍而又忍不住的啜泣中，小狐狸周身散发着柔光，银灰色的皮毛一层层变幻，变成了雪白的样子。

    多么洁白无瑕的一只白狐呵！

    这才是阡陌最初的样子。

    苏明琰突然明白，不是灵胎天生资质不济，而是缺失的是胎生之母颜可芩给予她的温暖，世间的母子之情，没什么可以代替。

    可笑的是，他们只将阡陌当做一个灵胎，给她的是非人的鄙夷与非人的折磨，几乎把灵胎消磨殆尽。

    阡陌不止是个灵胎！

    苏明琰怔怔地看着屏风后那只雪白的小狐狸，心里在喊：阡陌就是阡陌，元神是个灵胎又怎样，世间的万物不都是生来为灵么，上天既然让她生而为狐，那她就是一只小狐狸，将来还会修成真正的狐仙，和每一个仙神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