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神君伸过手来,却没接阡陌递过来的书卷,而是一指点向阡陌的璇玑穴。

    阡陌一惊,正要躲闪,但见神君的手指悬离她璇玑穴寸余之处,道:“我授你一道心法,好好背熟了便能将心法运用自如,不日便可解你的失语之症。”

    神君指上一道灵力溢出,散入阡陌的璇玑穴处。

    阡陌顿感璇玑穴处无比清凉,好像通畅了许多。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神君,若是真能开口,必会询问:我当真能开口说话吗?

    见神君没再说什么,依旧埋首看书,便自行离去,暗道:我且听你一回,看看你是不是大言不惭,若你真治好了我的失语之症,以后我自会尊你敬你,若是你戏耍我,我必要你好看。

    拿着书卷找个角落认真地看起来,时而站立,时而坐下,时而细看,时而思索,连腹中饥饿都忘了。直到在心里背熟了正本书卷,不经意间松开手,那书卷果然掉了下去,心中大喜:掉了,掉了!

    阡陌俯身试探着去触碰书卷,立即缩回手来,见书卷未再粘在自己手上,便大胆地去拿起书卷放到身旁的书架上,心道:那神君没有骗我,背熟了果真就能放下了,幸好这书卷只是薄薄一本。

    而后,拿起书来,欢欢喜喜到神君跟前,把书卷往桌上一放,以此证明自己当真心中默熟了这本书卷。

    神君抬头看着阡陌,笑道:“你且去依照书中的法子自行运气试试。”

    阡陌将信将疑,到一边找个地方闭目打坐,果真浑身温热舒畅,一股暖流自喉间流过,顿时感觉口舌不再那般麻木僵硬,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声,试着发声,啊地叫了出来,欣喜之余,睁眼跳了起来,张口道:“我......”

    心里本要说的是‘我能说话了’,可是只吐出一个字,后面的再也说不出来了,脸上的兴奋也随之消散。

    那神君在旁看看,不以为然道:“修行不是一两天的事,若要打通淤塞的经脉,须得勤修苦练方可,切不可急于求成以致急火攻心,就开口无望了。”

    说罢,便把目光移到手中的书卷上。

    前半句说得还像话,后半句在阡陌听来不甚顺耳,她又道:“你......”

    仍是只能吐出一个字,无奈之下,只好收敛气息,继续打坐运气。这回心平气静,哪怕赌一口气,也要练到开口为止。

    就这样,一个坐在桌边看书,一个在旁静坐修习,偌大的藏书阁寂然无声,如一幅淡墨渲染的画面,偶有风从门窗里钻进来,那画就略动一动,好似平静的水面掀起一阵涟漪。

    半晌过后,阡陌忽地睁开眼来,痴痴地叫道‘雨’,隔了许久,再挤出一个字‘芫’,眼神空洞,身子纹丝不动,只这两个字好像把她掏空了,叫完便又闭上了眼睛,闭眼的刹那,两颗大大的泪珠从眼中挤了出来,划过脸颊,落在神君骤然闪来的手中。

    神君看着掌心接住的阡陌的两滴清泪,凝神道:“原来碧弘元君封住了你的心识,元君这么做自有道理,把你安置在藏书阁就是让你远离是非,可天界本就是是非之地,又有何处是真正清静的呢。我非刻意要看你的过往,只是你的来历蹊跷,以你性情在天界恐多有磨难,元君身不由己,亦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我探明白些也能助你多做防备,就当因我招惹诸多仙子连累你的回报吧。”

    说罢,朝着掌中的泪珠轻轻吹口仙气,那两颗泪珠慢慢飞到半空,铺展开来,出现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一幕幕的映像就在两幅画卷里轮转,皆是阡陌被封住的心识过往。

    一颗泪中是只月光下奋力奔跑的小女孩,她穿越起伏的山水,穿越广袤的大地,来到一片麦田里,倒在田埂上,而后被三个女孩围住,她们把她带走,住进其中一个女孩家里,小女孩变成了小狐狸,一直陪伴女孩长大,时光荏苒,快活美好。后来,北夷铁骑践踏村子的女孩村子,女孩随之家破人亡,小狐狸变成少女阡陌,与幸存的女孩姐弟两个逃亡,辗转反侧来到东鱼谷,再往后就不甚清晰了。

    而另一颗泪珠中是一座高大空旷的大殿内,囚禁着一个神色麻木的小女孩,这就是儿时的阡陌。没有人陪伴,只有冷清与落寞,倘若有人来,便会对她施以酷刑,无论有多痛,身上是怎样的千疮百孔,她都不发出一声痛呼,默默忍受折磨与阴暗。这阴暗里亦有一束光照进来,是一个少年的背影,他关怀她,给她带来吃食,为她治伤,甚至在一个月夜帮她逃了出去,放她离开那个华丽的牢笼,让她在月光下尽情奔跑,跑得越快,心里就越安稳。

    两颗泪寄托着阡陌内心最深处的牵绊,一颗是拼命逃离的痛,一颗是奋力向往的暖。因为阡陌心识被封,片段零零碎碎,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有阡陌的面容可看明白,余人都是一带而过,看不清模样。

    泪珠消散许久,神君才慢慢回过神来,叹道:“原来你的真身是只小狐狸,且是个女子,我之前的断定果然没错,既看了你的些许过往,就将你身上的秘密一并揭开吧,不然怎么帮你开口呢,你放心,此事只有我知,无论你身上藏有什么,我还当你是藏书阁的小仙侍。”

    神君正对阡陌,一手展开置于阡陌璇玑穴处,一手捏诀施法从她璇玑穴处吸出了一颗白色的珠子。

    拿着珠子细细端详,神君自语道:“青丘的凝颜珠,你果然来自青丘,能将此珠置于你体内的,一定是青丘王族,也就是你心识中的那个少年吧,他法力高强,不在我之下,青丘王族这样的少年才俊也只有他了。”

    再看此时的阡陌,她依旧闭目端坐,面色安然,不悲不喜,毫无知觉,渐渐褪去少年的质感,变成少女的细腻恬静。

    神君眼看着阡陌,他还从未细察过一个女子,更没见过这样穿着男装,梳着男侍发髻的少女,天然去雕饰,芳华动君心,那凝脂般的肌肤,那如画的眉目,那高挺的琼鼻,尤其那带着不服输的倔强的一点红唇,搅乱了神君的心神。

    待他回过神来,立马施法把凝颜珠放回阡陌的璇玑穴处,珠子即将进入阡陌胸口的刹那,神君犹豫了一下,那珠子也随之颤动,须臾间,最终还是被神君送还阡陌体内。

    眼看着阡陌的容貌又变成少年的模样,神君正要收手,忽然察觉阡陌体内有异,随即变幻手法,再次施法探明,猛地一惊:“摄生蛊!”

    再不敢多加干涉,慢慢收手,神君脸色愈加凝重:“她体内怎会有摄生蛊?碧弘元君封住她的心识多半是因为这摄生蛊,此蛊虽不致要了她的性命,一旦发作后果不堪设想,好在她如今失了心识,心无旁骛,摄生蛊在她体内休眠,于她无甚损耗。但封□□识并非长久之计,她执念深重,方才还唤了一声‘雨芫’,该是想起了与她相伴的女孩。倘若她哪日冲破封印,杂念顿起,必受蛊虫反噬毒害。要解摄生蛊,唯有暗地的业火圣尊能做到,那圣尊早已陨灭,岂有重生之望。把阡陌送上天界的人一定也是急于求解,殊不知神仙也没有良方。这摄生蛊被暗地奉为至宝,冥王圣君竟未派罗刹阴煞找寻,许是还没察觉,其中必有缘由,放眼三界,能避开暗地藏匿阡陌的也只有天界,只是这秘密一定要守好,且不可教外人知晓。否则,摄生蛊未伤及她,冥王圣君就会出手,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定了定神,继道:“摄生蛊虽难解,天地间未必没有解蛊之法,这几日我正好要去一趟东鱼谷,云顶山上或可寻得妙方。这里最适于你修习,待我回来你便能开口说话。”

    弹指间,一道白光自神君指上飞出,落到阡陌额上隐去,阡陌也缓缓睁开了双眼,面露疲惫之色,开口道:“这.......”

    仍是不能再多说一个字,抬手轻轻揉揉脑袋,顿觉脑中混沌一片,目光移到神君身上时,竟有恍惚之感,再次费力地张嘴呼唤。

    可惜唤不出声,神君却听到她无声的呼喊:雨芫。心道:该是怎样的牵绊,教她念念不忘,竟连自己施下的法术都不能完全抹去这份执念。

    好在阡陌无声地唤过之后,眼中的空洞渐渐被神君的样子填满,颇有不甘地深吸了一口气,弱弱地瞪视着神君,暗暗与其顽抗:你教我的法子也没那么好使,我练了这么久只觉得疲累,还是不能说话。

    神君起身退走到桌边,拿起一叠点心递给阡陌:“我说了解你的失语之症非一日之功,凡事都要多加磨砺,累了就歇息,饿了就先吃饱。”

    阡陌看神君的神情有些不同,可是也说不出究竟有什么变化,总之好像没那么令人厌弃了,而且他的话也十分诚恳,少了份自傲,多了份平和。

    伸手刚要接碟子,赶忙移了移,指向桌上的壶,看来她是更渴。

    神君笑笑,把碟子放到阡陌手中,转而去取了壶来递给阡陌。

    阡陌一手拿点心,一手拿着壶,喝一口琼浆,再咬一口点心,腹中是满满的满足感,身上的疲累也随之都散了,试想,还有什么比吃饱喝足教这个时候的阡陌觉得更心满意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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