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蜀葵的话给阡陌增添了许多烦恼,她竟在藏书阁睡着了。过了好久,才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费力地睁开眼,却是京墨提着食盒来了,有些不好意思道:“阡陌,你准是整理书卷乏累了,才在这里睡着了,这两日我也忙着大宴的事,少有空闲过来,饭食上也疏忽你了,不过我一来就见你这里有好些剩下的吃食,想来那些来寻忱暄殿下的仙子没少给你送好吃的,既如此,就是这几日我没空来送饭也饿不着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夜里寒凉,你莫要在殿里睡,且回自己的屋子吧。”
一边说,一边去搀扶阡陌。
才靠近阡陌,立马扇扇鼻子,噗地一声:“好重的酒气,阡陌,你这是喝酒了。”
再回头看看地上,果见有一只倒地的酒壶,拿起来一试,酒壶已经空了,又看见地上有两个酒盅,顿时明白了,哀叹一声:“没礼数的小子,敢在藏书阁与人醉酒作乐,这要是被上神知晓可怎生是好。”
赶忙把酒壶和酒盅一并藏在衣袖里,狠狠地瞪住酣睡的阡陌,怒道:“你这蛮荒小妖,一来就接二连三给我惹祸,话也不会说,什么事却都做得,待你醒来我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眼见地上还摆着许多吃食,看上去十分诱人,京墨便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砸吧砸吧嘴:“果真是佳肴,仙子们为了私下得见忱暄殿下待你可真是不薄,反正你也吃不了,我也嫌弃是你剩下的,就一并收了吧。”
施法把那些吃食一并收入了袖中,这才附身扶起阡陌,一手拿着自己带来的食盒,把阡陌半拉半拖弄回了耳房里,丢在床上,找来一杯水,喝了满满一嘴,噗嗤朝阡陌脸上喷下去。
阡陌一下子睁开眼来,摸摸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水。
昏昏沉沉中见京墨凑上来:“酒醒了,阡陌,你可知自己犯下大罪!”
“我......”阡陌连咳几声。
京墨吓了一跳:“你...你不是失语了,怎地喝了酒就说起了醉话。”
转念一想,又道:“难道是饮酒破了仙主的封印,不行,我须得再加固些,好教你在仙主闭关的这些时日老实些。”
对着阡陌念咒施法,阡陌随即又闭目沉沉睡去。
京墨自觉万无一失,拍拍手也走了。
第二日,阡陌醒来后仍是头昏脑涨,对昨日醉酒之事已记不大清,看到桌上的食盒,迷迷糊糊想起昨晚京墨来过。
简单洗漱过后,拿出桌上食盒里的东西吃了,便又到藏书阁开始整理书卷,隐隐想起那神君曾让自己背过一本书卷,练过之后便能开口说出一个字来,但现在想来却怎么也不记得书卷里写了些什么。
想去找出那本书卷,可惜也不记得到底是哪一本,看着殿内满满的书架上满满的书卷,着实无从下手,还当是醉酒醉得都忘了,也不甚在意,继续一本一本整理书卷。
忙了半晌,也不见一个仙子前来,才想起那神君昨日曾说仙子们皆忙着大宴的事,暂且没空闲到藏书阁来打听忱暄殿下,暗道:这几日我可得清闲了。
不觉间往梁上一看,没有神君的身影,再看向桌边,仍是没有,书架间也无神君踪迹,整整一天都未见他,心想这神君莫不是也去忙着大宴顾不得来裹乱,这样最好,我一人乐得自在。
接连几日,果然未曾有谁来过,阡陌靠着食盒和藏书殿里的吃食捱到仙侍给钩蛇送鱼虾的日子,她本想借机问仙侍索要自己的饭食,可怎奈那几个仙侍像是看不明白她在比划什么,放下大筐就走了。
阡陌气得干着急,看着两大筐鱼虾忽然有了主意:有现成的鱼虾,干嘛饿肚子,反正都没谁来,就不会被发现。
向池里看看,心道:钩蛇,我先喂饱自己,才有力气喂你。
当即折了许多枝杈,施法点燃,把鱼虾在火上炙烤,很快香气弥漫开来。
阡陌咬了一口鱼,顿觉满嘴留香,此情此景颇为熟悉,好似经历过一般,越是想记起些什么,脑中越是空洞无物。
忽而听得池中水花乍起,想起里面还有个等着投食的钩蛇,心中一动,便把烤好的几只虾丢进池中,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阡陌心道:原来你也知道烤熟的好吃,那就与我同食吧。
把柴火堆满,烧得旺旺的,不一会儿便烤出许多鱼虾,一边自己吃,一边往池子里丢。
正吃着,忽有两个仙侍站在她跟前。
阡陌不明所以,抬头一看,是两个气势汹汹的男侍,心中虽疑惑不解,还是出于好意递出了两串烤鱼,冲那两名仙侍笑笑。
两名仙侍没有接鱼,左边那个厉声道:“你就是藏书阁的仙侍,是你自己跟我们走,还是我们把你绑了去?”
阡陌一惊,口中的鱼肉立马不香了,看那两个仙侍来者不善,她想问明缘由,苦于无法开口。
右边那个仙侍道:“跟他啰嗦什么,快抓了去就是。”
阡陌急得想要辩解,可是无论她如何比划,两个仙侍又怎会理会,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硬生生拖了出去,那两串烤鱼也掉落在地。
两个仙侍走得急,除了藏书阁旋风般疾行而去。
阡陌未及看明白状况,就被押送到一座空荡荡的殿内,两个仙侍把他往地上一丢,就关门出去了,耳听得其中一个道:“霞珀仙子怎地还不来审问他?”
另一个回道:“这会子仙子应是没有空闲,仙子只吩咐咱们把他带到这儿,这差事就算办完了。”
“倘若他跑了怎么办?”
“他跑得了么,这里可是凤栖宫,别说他冲不破殿内的结界,就是侥幸出来,更是罪加一等,命也难保。”
两名仙侍渐行渐远,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阡陌爬起来,往殿门走出,果然未到门口就撞在无形的结界上,绕到窗边,仍有结界困住,愣是出不去了。
心里惊怕忐忑,不知到底犯下了何等罪过要被禁锢在此,默默将自己的错处一一数了个遍:难道是因为我烤了给钩蛇的鱼虾,他们闻着味儿奉霞珀仙子之命过来抓我的?不应该呀!一来香味飘不到这么远,二来仙子们忙着大宴无暇到藏书阁来,烤鱼虾的事不会这么快传到霞珀仙子耳朵里。既不是烤鱼虾惹得祸,那就是因为没理顺好书卷,这样也说不通,书架倒时霞珀仙子亲眼所见,当时都没寻我问罪,且我整理了这几日书卷,也没有谁来查验,不像是因为此事。那这两件都不是的话,就剩醉酒一事了,与我共饮的只有蜀葵,霞珀仙子怎能得知此事呢?
想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回那神君向京墨状告我弄倒了书架,幸而京墨为我遮掩,才容我理顺书卷,他见京墨没有为难我,便又向霞珀仙子告我的状,有他在就没好事,倘若这回我真是因为醉酒被罚,一定是那神君所为,这个多管闲事的神君,他是羡慕仙子与我交好,自己没人理会,才生了这样的歪心思,哼!他回回与我过不去,早晚我要找他算账。
心里盘算了良久,对那神君生了满肚子的怨气,不过身不由已不能发泄。
过了良久,仍不见谁来,初时的惧怕与忐忑也松懈了,靠在桌边不知不觉眯眼睡去。
却说银牙悄悄收起载有齐安身世的羊皮卷,带着姜雨芫坐在柿子背上翱翔云天,穿过风雪,掠过山川,目之所及,是天地浩瀚。
银牙为姜雨芫扯紧毛绒绒的衣领,她仅露出一双挂着霜雪的眼睛,每一眨眼,都像在银牙心间开了一层霜花,蔓延开来,确乎封住了他整片心田。
凝视中,银牙心里想的是: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话到嘴边却变成:“雨芫,你想不想做妖?”
姜雨芫眼中是疑惑:“做妖?”
一张口,呼出的白气迷蒙了银牙的双眼。
他一挥手,抓住那缕白气,而后朝握住的手上轻轻吹一口气。
再打开手,一枚晶莹剔透的霜花晃悠悠飞了出去。
银牙竟施法把姜雨芫的气息变作了美轮美奂的霜花,她眼望着霜花远去的方向,一时间被那美迷住,似乎忘了怎么回答银牙的问话。
“没事。”银牙笑笑:“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眼中是笑,心中却感到苦涩:雨芫怎么会想做一个妖呢,她是个凡人,自有凡人的快乐和牵挂。
姜雨芫却像是看透了他某种心思,回过神来:“我听说妖可修成仙,你将来也会成仙的,对不对?”
银牙明白这是关怀,可这关怀莫名地教他感到有些失落,又抓一把从姜雨芫手中呼出的热气,照样施法吹气变成一朵更大的霜花,张开手放飞,那霜花便在空中旋转着飘飞:“仙有什么好,妖又有什么不好,妖和仙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与其做一个不得自在的仙,倒不如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妖,你说呢?”
确然,于他而言,什么也比不上此时的快活,以及心之所愿。
可姜雨芫哪能看透银牙真正所思所想,她心中的牵念远比这多得多,一念是远走的阡陌,一念是浮翠湖的姜宗志,一念是不知所踪的欧阳道川,一念是久久未归的故土,一念是麦田里双亲的坟头,一念是梦里常常浮现的过往,和甘泉村的人间烟火。
她笑着回道:“无论是妖是仙,只要你好便好。”
银牙看不得姜雨芫落寞,尽管她是笑着的,可眼底的悲伤总也散不掉。
他再抓一把姜雨芫呼出的白气,出了个十分孩子气的主意:“我们来比一比,看谁呼出的白气多,谁就变出的霜花多。”
随即哈出一口白气,用另一只手抓住,把握住的手送到姜雨芫面前:“你吹口气试试。”
姜雨芫本要拒绝这对银牙来说幼稚的戏法,可绕不过他急切的眼神,只好朝他手上吹了一口气。
银牙几乎同时朝自己另一只手上也吹了口气,一撒手,手中的霜花飞了出去,一朵接一朵,无数霜花争相从银牙手中飞出,片片晶莹剔透,纷纷扬扬,从姜雨芫和银牙身边绕过,于天地间飘摇。
透过霜花,银牙在姜雨芫眼中仅在咫尺,又像是远在天涯,听他道:“雨芫,我带你去见见涂山。”
柿子闻言,在空中一转身,转瞬间没入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