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宴设在木塔近旁,一条条长桌和凳子整齐排列开来,甚是壮观。谷中的小弟子尽数前来赴宴。人虽多,但井然有序,来到席间各自落座。
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新鲜瓜果,一个个小木桶里装满香甜的花蜜,每个人跟前都摆好一副筷子和一只木头杯子。
阡陌留意到,宴席一分为二,一边的席位上坐的都是年长的孩子,可称之为少男少女了,清心初成少女模样,也在席上。另一边则是幼童。
即使再小的孩童,都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随意去动桌上的吃食。
在这一片祥和中,唯有一个老者格格不入,他假装看不见周围的任何人,紧紧盯住桌上的吃食,无声无息地抓住小木桶,抱进怀里,默默地缩着身子钻到桌子下面,放心地品尝起来。
阡陌早留意到那人的动作,拉着姜雨芫在他旁边坐下。
“甜吗?”
阡陌低头瞅着桌下的那位。
“甜,真甜!”
那位吃得正香,说话间也顾不上看阡陌一眼。
阡陌抓住他淡青色的衣衫一扯,那人登时化作一团白雾,唉哟一声,咻地蹿了。
偷食蜂蜜的正是苍玦,他受到惊吓,在桌子下乱窜,一时迷了方向。
姜雨芫问时,阡陌直起身子来,一语带过。
没有人留意阡陌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大师兄。
齐安快步走来,阴郁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气。
蘋儿在后面紧追不舍,似有什么焦急的事要问。
齐安没打算理她,在宴席前站定,扫一眼众人,镇定冷淡:
“今日谷里的人都在,齐聚一处,三载一别,你们多是经历过的,入谷时我曾告知你们,将来有一天你们会离开。东鱼谷可为你们暂避一时,但不能庇佑你们一生,今日期限已到,该走的都要走,送别宴后,我送你们出谷,回到你们的来处,出了东鱼谷,此生你们再不能回来,日后必要各自安好。送别宴上无规矩,不必拘礼,师兄允你们话别。”
说罢,转身就走。
蘋儿当即迎上去,继续追赶齐安。
大师兄一发话,安静的众人一下子喧闹起来,不知事的孩童小娃在吃喝玩乐,少男少女心事重重互诉衷肠。
姜雨芫有感而发:
“阡陌,你看他们入谷时尚不谙世事,在谷里渐渐长大,快活自在,出去后不知将来会怎样。东鱼谷不能一直留下他们,大师兄也不会留下他们。东鱼谷的弟子长大了都是要出去的,就算是小师妹要留下清心,大师兄也是不肯的。”
阡陌接道:
“怪不得蘋儿巴巴地去求齐安,原来是要破了东鱼谷的规矩,木头人的脑袋,怎么会开窍。”
“莫要直呼大......”
姜雨芫话未说完,便被人抢过去:
“对对对,木头脑袋不开窍。”
一团白烟飘来,苍玦挨着阡陌坐下,眼瞅着蜜桶,正大光明地抱过来,仰头举桶痛饮。
一桶下肚,砸吧砸吧嘴:
“好甜好甜,东鱼谷真是个好地方,好吃又好玩,我要永远留在这里,绝不出谷,嘿嘿嘿。”
阡陌从桌上拿起一桶,递到苍玦跟前:
“喜欢你就多吃点。”
苍玦停下嘴巴,瞅着阡陌:
“讨好我,你要走了,所以拜托我照顾她。”
目光移到姜雨芫身上。
姜雨芫全不明白苍玦话里的意思:
“你要走?阡陌?”
阡陌回避姜雨芫的目光,恳请苍玦:
“老前辈,你随我们一路来,雨芫对你是极好的,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也要看护好她,莫让蘋儿胡作非为。”
苍玦撅着胡子,眼珠转来转去:
“啧!不是我推辞,你和大师兄都走了,二师兄现在是废了,谷里就剩下小师妹,谷里自是她说了算,她怎能放过雨芫,嗨,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苦头总要吃些的。”
说着,继续低头吃花蜜。
阡陌一把夺过蜜桶,威胁他道:
“你若不应我,此时我就把你变作穿云剑,向定真老祖揭发你的行径。”
苍玦呆住:
“都被你看穿啦!你这丫头,我明明是向着你,却被你拿捏住,气死我也!”
阡陌微微一笑,把蜜桶还给他,钩住苍玦肩膀,在他耳畔低语:
“既已做过一回,便再做一回,我不说,没人会知道,且于你也是有大大的好处,否则,你怎能料到蘋儿不会趁我们不在也对你下手呢。”
苍玦想了又想,按耐不住,捂嘴偷笑:
“好,也好,反正不是什么坏事,咱们这就去。”
“这就去。”
阡陌与苍玦相视一笑,打断张口欲言的姜雨芫:
“雨芫,我们去去就回。”
姜雨芫看着两人急匆匆远去的背影,更是糊涂:到底是谁要走?走哪里去?既想不明白,也只有等阡陌回来。
阡陌这一去,一时未能回来。
直到宴席过后,最先来的是蘋儿,她面带泪痕,像是哭过了。话也没有多说,只向清心点了点头。
清心会意,代蘋儿发号施令遣散了幼童,命少男少女列为两队,足有百余人。她走到男队前问道:
“此次出谷,男弟子有两个选择,或去浮翠湖,或归入女弟子队里,随大师兄回到你们的出处。怎么选全凭自己,但若是选了去浮翠湖,此生便是鬼将军麾下,要至死忠贞于鬼将军。”
话音落,没有一个男弟子走到女弟子队里。
蘋儿吸了吸鼻子,走上前来:
“转过身去,拜别师祖。”
众弟子一齐转身,面朝悟道斋的方向深深鞠躬:
“弟子别过师祖。”
回转过来,纷纷向蘋儿作揖:
“别过师姐。”
蘋儿轻声道:
“去罢,大师兄许是在等你们。”
清心望着蘋儿,眼睛里亮晶晶,欲言又止,带着众弟子离去。
蘋儿在后面喊住她:
“清心,记得我的话。”
清心回首用力点了点头,忍住泪继续往前走。
姜雨芫注视着一切,目送他们离去,眼前只剩蘋儿孤零零一个,骄横如她,此时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
送走众人,蘋儿没有忘记姜雨芫,转身厉声质问:
“姜雨芫,小狐妖呢?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大师兄要带她出去游历,你以为她躲得掉么!”
“谁要躲!”
接话的却是阡陌,姜雨芫未曾发觉,她已站在自己身前,直面蘋儿:
“我还没走呢,容不得你在雨芫面前嚣张。”
蘋儿哼地一声:
“走不走岂是你说了算的,你要是真舍不得她,我就去跟大师兄说说,把你们关在一起,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们,保管教你服服帖帖。”
阡陌闻言,非但不怒,且默不作声。
蘋儿很是得意,还要再说下去,却听到一声呵斥,立马闭嘴,悄悄回头一看,不是大师兄还能是谁,只好垂立在侧,洗耳恭听大师兄教诲。
“蘋儿,休要无礼。”
齐安未对蘋儿多言,反对姜雨芫道:
“雨芫,我此行要带阡陌出去游历,时日可短可长,不能确定。我不在谷中的时候,你就代我打理谷里的一切事务。方才我已吩咐谷里的老人和孩童,教他们都听你安排。”
姜雨芫一下懵住,刚要开口,蘋儿已抢在前头:
“大师兄,谷里的事怎么能交给一个外人,她才入谷几日,什么也不知道,还是我来打理比较妥当。”
“蘋儿,此事已定,你不必多言。”
齐安直接回绝蘋儿。
蘋儿气不过:
“那我去找师祖评理,谷里的事本是我们师兄妹三人做主,大师兄不在,二师兄受罚,自然是我做主,师祖也绝信不过一个外人。”
齐安勃然大怒:
“够了,此事我已请示师祖,蘋儿,你若再闹,就和你二师兄一道受罚。我走后,你必要遵从雨芫,且不可莽撞行事,谷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莫要因琐事去叨扰师祖。”
转而向阡陌淡淡说一声:
“走罢。”
甩袖而去。
蘋儿气得跺脚,满腹的不满都只能憋住。
阡陌故意揶揄她:
“谷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不多看蘋儿一眼,转首向姜雨芫道:
“雨芫,现在谷里的一切都由你做主,有定真师祖在,蘋儿不敢欺你,我游历完就和大师兄一道回来,莫要挂怀我,你只管在谷里好好的等着我。”
蘋儿见此,暗暗朝二人翻个白眼,自个儿灰溜溜走了。
阡陌话别后,转身快步离去,一步一回头,要去追赶齐安。
姜雨芫慌了神,一步步跟上去:
“怎地真要走么?走得这样急!我却不知道你要走,阡陌,阡陌,你何时才能回来?”
阡陌的脚步快,人越来越远:
“莫要再跟来,雨芫,我见过宗志,他很好,你也要好好的,回吧,回吧。”
姜雨芫怎能追上阡陌的脚步。齐安已不见踪影,阡陌也紧紧追了上去。
苍玦忽而飘过来,拦住姜雨芫:
“别追啦,追不上咯。”
一边抱着蜜桶舔舔嘴角,意味深长道:
“离别苦哇,来时许多人,到了只剩你我二人。唉...走了好,否则戾气不除,总有一天会害了她,嘿!天狐哪是那么容易修成的,练的不止是筋骨,更是熬的心气儿,小狐仙心气儿高着呢。”
风起,凉意袭来,姜雨芫定在原地,凝神望着阡陌消失的方向,落寞至极:
“我却不知她要走,这一走,何时才能回来。”
“她自是开不了口,就算她说了也未必能留下,事是她自己惹下的,沾染上邪气,她身上那点子邪性就捂不住啦,齐安这才临时起意想到游历的法子,或能磨砺她的灵根,转了她的性情。至于何时回来,或者说回不回得来,还要看她自个儿的造化。”
苍玦只顾自己说,也不在意姜雨芫可有在听,说完把蜜桶递到姜雨芫跟前,笑嘻嘻道:“吃蜜吃蜜。”
姜雨芫神思恍惚,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苍玦瞧她萎靡不振,收回蜜桶,安慰道:
“回得来,回得来,很快就回来,我们回去等吧。”
拉着姜雨芫往回走,暗自乐个不停,小声嘟囔着:小狐仙果然精明得很,利用我假扮定真老祖,诓骗那个木头大师兄,让雨芫掌管东鱼谷,唬住小师妹不说,今后老儿我便在东鱼谷中逍遥自在,嘿嘿嘿,美哉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