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没有接锦囊,反而把卵石送回齐安手里,力道之大,速度之快,毫不掩饰她的不耐烦:
“倘若你赌输了,我就要死在地下赌场了吧。”
齐安还是那么平静,拿起卵石放进锦囊里:
“你知道你不会死,他们杀不了你,也杀不了我。”
“如果是雨芫呢,你也一定会赌,对不对?”
阡陌直视着齐安,多少教他有些不安
“不会是雨芫,她还在东鱼谷。”
“他们杀不了我,但杀得了雨芫,你敢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护着她吗?护得住吗?”
这话问得咄咄逼人,加深了齐安的不安。
他暗暗理了理情绪,把装着卵石的锦囊收紧口,再次递给阡陌,脸上蒙上一层悲凉:
“外面传言,东鱼谷气数将尽,将来若真有那么一天,莫说是守护三界,东鱼谷的弟子也不能自保,但那时若我还在,一定会......”
“会什么?”
齐安侧过脸去,看向窗外,风平浪静的翰河安详如一个入梦的人,刚过去不久的屠城惨状好像已经顺水流走了。
“会护着东鱼谷的每一个弟子。”
齐安的话让阡陌感到欣慰,又感到失落,问道:
“在你心里,雨芫只是东鱼谷的弟子,和别人没什么分别。倒是那个纤柳姑娘,与别人都不同罢。”
问的这样突然,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会这么发问。
齐安有些懵,盯着阡陌,好似要从她眼睛里找到答案:
“你说那些女子,都是丘公手里的筹码,拿她们来换一条出路,或者换些钱财,对丘公来说没什么分别,世上本不该又这样的事。”
阡陌也直勾勾看着齐安,良久,没有从他的眼神里发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暗暗松了口气,伸手去拿齐安手里的锦囊:
“大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东鱼谷,雨芫还在等着我。”
齐安道:
“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回去。”
紧接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那个小伙计端着装满饭菜的托盘急匆匆跑到门口,笑嘻嘻说:
“齐仙长,小仙长,请用饭罢。”
齐安起身转向他,语气里带着笑意:
“有劳了。”
扭头征求阡陌:
“到小厅里用饭罢。”
阡陌也站起来,跟在齐安身后,走到门口,接过小伙计手里的饭菜。那小伙计又问齐安:
“丘公命小的向仙长询问,两位和楼下那个师父一样,都南下到召邑去吗?”
齐安点头道:
“请转告丘公,我们确要到召邑去。这一路多有劳烦,到召邑后自有答谢。”
小伙计乐呵呵道:
“好说好说,晚些小的来取这些碗筷。”
转身下楼去了。
阡陌把饭菜放在小厅的桌子上,与齐安一起用饭。
此时天虽还亮着,已快到傍晚,直到二人吃完饭,暮色降临,楼下传来闷闷的哈欠声:
“齐道长,饭食比你东鱼谷的如何?饭后要不要下来与贫僧一同饮茶?”
阡陌朝楼梯口瞪了一眼,就像是瞪了净德和尚一眼:
“和尚,你自己喝吧。”
心里暗骂一句:秃驴!
净德和尚反驳:
“我问的是齐道长,你个狐妖插什么嘴。难不成齐道长也被北夷人吓破了胆,学那丘公窝在船舱里不敢出头,东鱼谷的弟子而今也是如此畏缩了么!”
齐安明知净德和尚故意激他,并未当即回应,而是嘱咐阡陌:
“阡陌,你把这些碗筷送到外面,清洗干净还回去。”
阡陌应了,看齐安下楼去找净德和尚,便收拾起碗筷,端着托盘下楼去,路过齐安和净德和尚身边时,狠狠瞅了了那净德一眼,走到甲板上去。
大船已经靠岸停泊,此地是相对安静的野外,甲板上微风阵阵,抬头可见明月高悬,耳畔偶有鸟兽低鸣,远望去,一边是宽阔的翰河,一边是起伏的山林。
阡陌无心欣赏夜景,借着月光在甲板上看了一圈,发现船舱口放着一只带绳索的木桶,当即走过去,俯身把托盘放在地上,准备拿木桶汲水洗碗筷。
刚拎起木桶要走,忽而听得隐隐有尖叫声,是从船舱口传来的。
阡陌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却没了动静,再次要走时,果真又听到了叫声。忍不住靠近船舱,附耳倾听,良久,才确信确实有尖细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细辨之下,能听出是女子的声音。
好奇之下,阡陌丢掉木桶,蹑手蹑脚走下船舱。
船舱里面又大又深,微光从里面透出来,勉强照见路面。
往里看去,长长的走廊两旁全是大大小小的房间,有的敞着门,有的半开着,还有的紧闭着。或明或暗的光从门里透出来,有的房里时时有说话声传出,因为船舱实在大,那有人的几间房离得远,所以听不真切他们说什么。
阡陌悄悄往里走了一段路,离其中一个半开的房间近了些,终于能听到里面的声音,说话的全是男人:
“汝平城沦陷,咱们将来可没好日子咯,想从前多快活自在,现今憋在这船上,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丧气什么,能有命活着出来就烧高香了,还有什么好憋屈的。”
“对对,白日里是谁见了阴煞军,裤子都湿透了,刚保住命又想找乐子。”
哈哈哈,男人们大笑起来,夹杂着一个高亢的声音:
“想找乐子下舱底去,求丘公赏你个美女子,好好乐呵乐呵。”
“啧啧,舱底那些女子真是不错,听说不仅长得美,且个个是雏,平日里咱们不能见到她们,且她们被送来的时候个个蒙着面,看不出好歹。白日里你们都见了送给北夷兵的那几个,谁没馋得咽唾沫,真真便宜了北夷那些畜生。”
说起女人,这些男人格外活跃:
“要我说,那些女子虽然好看,但跟纤柳姑娘比起来,倒都成了庸脂俗粉,但凡有纤柳姑娘,还看别的女子作甚,只不知纤柳姑娘此时在北夷兵手里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男人女人不就那么回事,纤柳姑娘一走,舱底的规矩就不成规矩了。你要想探个明白,就悄没声潜到舱底去,听一听,看一看,舱底的姑娘此时怎么样了,纤柳姑娘也就怎么样,就问你敢不敢?”
哈哈哈!
哈哈哈!
隐晦而又放肆的笑声溢满整个房间。
突然有个不同的声音制止住这笑声:
“你们过过嘴瘾便罢,休要这般大声惹怒舱底的人,大家跟着遭殃。我们还不知道漂泊到什么地方,听闻汝平城是安济国最后一座城池,以后,世上再无安济国,全成了北夷贼子的地盘。”
这话打破了刚才欢乐的气氛,男人们都安静了。
阡陌听着没意思,便悄悄退回去,身后传来他们低低的声音:
“据说丘公此行要去召邑城。”
“那个南境的召邑城么,传言那里是个仙境福地,云氏家族世代统治召邑城,富甲一方。”
“何止富甲一方,天地间的财源皆汇聚一处,那就是召邑云氏。”
......
阡陌本准备退出船舱去,谁知昏沉灯火中没留意脚下,冷不防一只脚踩空了,惊慌中她抓住一根柱子,站稳了,往下一看,原来踩空之处是个向下的楼梯,里面的灯光比外面亮了许多。
回想方才那些男人的对话,心想此处就通向舱底了,且舱底里一定还有些女子。
正想着,几声女子的叫声从入口下面传来,声音又大又清晰。
阡陌向四周看了看,不见有人,决定下去一探究竟,便小心翼翼走下楼梯。
女子的叫声越来越近,一阵阵更加清晰,而且能辨别出声音不是出自一人,似有好几个人此起彼伏,听着既让人不忍,又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阡陌心想丘公既能随意把这些女子送给残暴的北夷兵,定不会善待她们,不知那些女子正忍受着怎样非人的折磨,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
到了舱底,里面一下子明亮起来,阡陌几乎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舱底和上面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天地,虽算不上金碧辉煌,但绝对称得上富丽堂皇,相对宽敞的小厅里摆列着油光铮亮的桌椅,雕工十分考究,镶嵌着玉石,椅子上铺着锦绣坐垫,边缘镶嵌着玉石,桌子上放着珍稀的珊瑚摆件和焚香器具,尚有余香袅袅。
沁人心脾的香气第一个让阡陌想起的是纤柳,而绝非丘公和那些粗糙的汉子。
小厅和各个房间的墙壁皆是和桌椅同样的木料,及一色的朱漆,润滑泛光,一看便造假不菲,就连地上也铺着同样的木板,除了中间有来来回回走过的痕迹,沾染些男人的脚印灰尘,没有被踩过的地方都是洁净如新的。
一面靠墙歪道的屏风好似被遗弃了般,虽然显得落魄,仍不掩它上面巧夺天工的刺绣,行云流水的技法把山水鲜花描绘得栩栩如生。
阡陌瞟一眼,心里不由自主地道一声可惜,但也无暇多看一眼。
小厅四周悬挂着青绿色的纱幔,若隐若现露出挂在各处的丹青墨宝,每一副字画的边框皆用金箔装裱,墙上还挂着些金银珠玉打造的小物件,每一个都是十分精巧的。
阡陌环顾四周,没见什么人,耳中是女子们越来越大的叫声,都来自最里面那个房间,而那间房恰好虚掩着房门,门缝里投射出雪亮的光。因那间房离得远,仅仅通过门缝看不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大着胆子往前走去,经过桌椅时,发觉脚下软绵绵的,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束残败的鲜花,几片花瓣零落在地,叫人顿生可怜。
阡陌俯身拾起花束和花瓣,轻轻放在桌子上。
正要继续往前走,忽听得一个粗狂的声音: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