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凝清影

    静心苑门前,一墙之隔的院中传来忽明忽暗的灯光,勉强照亮破败大门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蜿蜒扭曲,像是年久失修的裂痕,又像是野兽的抓痕。

    邵丽福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小太监走上台阶,扯了扣环上缠绕的蛛丝,轻轻扣了三下。片刻后,无人应声。

    又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之后,院内依然无人应声,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如果不是院内微弱的灯光,一众人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座无人的破败宫殿。

    邵丽福的脸挂不住了,摆手吩咐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你们几个一起上,把门踹开。”

    几个小太监站成一排,对着那破败的木门就是整齐的一脚,沉闷的震荡声后,歪斜的牌匾落下飞灰和木屑,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角门虚掩开一道缝隙,一个小太监探出头来,见着静心苑门前的一群人,瑟缩着上前。

    “不知几位大人驾临,还请宽恕。”

    邵丽福不想把事情闹大,叫回了站在门前的几人,便让面前的小太监带路,几人从角门进了静心苑。

    小太监低着头,语颤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静心苑的大门还从未开启过,平常进出只从这小门走,故而耽误了几位的时辰。”

    说话间,正院内迎上来一位男子,身形消瘦,寻常的内侍服罩在身上衬得他比旁人修长挺拔,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婉转多情,肖似女子,纵使两鬓生出间杂的白发,眉眼间的细纹难掩年轻时的风华。

    “宁长归见过邵总管。”

    男子躬身行礼,袖中溢出丝丝淡淡的梨花香,邵丽福不动声色地多打量了他几眼。

    宫中内侍拖着残缺的身子侍奉贵人,为了邀宠,沐浴焚香的不在少数,只是眼前人这等姿色与手段,并不多见。

    “免礼。近日,太后凤体违和,公子仁孝,特派吾在这静心苑中遴选几人前往静林寺祈福。”

    邵丽福表明来意,宁长归应下后,立马将静心苑中的妇人召集到院中,约莫十几个妇人自发站成了排,木然望向前方。

    邵丽福踱着步子,目光跃过一张张憔悴的脸,短暂停在了几张妍丽的脸上,被瞧着的妇人木然的眼眸有了一丝变化,闪烁着,似是惊惶地垂下头。

    宁长归漫不经心地扫过邵丽福留意的几人,似是斟酌地问:“总管大人可是已有人选?”

    邵丽福不答,向宁长归要了静心苑的花名册,圈了几人的名字,又重重点在卫棠阴的名字上,问道:“卫氏可在?”

    满院妇人无人应答,宁长归的笑意不减,浅笑的眼眸扫过身旁的小太监,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着身子道:“大人饶命,卫氏今日抱恙,小的怕冲撞了总管大人,这才自作主张,小的该死!”

    小太监的额头一下一下重重磕在地上,邵丽福摆手道:“好了,既如此,吾不再追究,今日就到这吧。”

    邵丽福入宫多年,跟着扶苏从咸阳到上郡行宫,什么腌臜事没见过,短短的会面,他便猜到了这静心苑中的秘事,转向宁长归皮笑肉不笑道:“静心苑有宁总管打理,吾甚是心安,今日事就交给宁总管了,改日,吾遣人再来。”

    “长归自当尽力。”

    邵丽福深深看了宁长归一眼,带着身后的小太监离开了静心苑。

    静心苑中发生的小插曲在一片深沉的夜色中没有引起一丝波澜,而宫外的唐婳更是不知,她躺在床上,脑中不断浮现出白日阿飞的坦白。

    阿飞是秦朝宗室子,但这境遇着实凄惨,简单来说,阿飞的父亲受了牵连被圈禁,被圈禁之前未雨绸缪地将他藏在了宫外,所有人都以为公子斐早夭,殊不知从他“死”那日起,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经历了宋玉、陈胜之类穿越一般的人物,唐婳很快便接受了阿飞曾经的身份,她现在倒是很好奇他如何习得这一身飞檐走壁的本事?

    有所思便有所梦,奇怪的梦化作一团团云彩,挤出门缝,擦过院墙,跃上飞檐飘向了这个世界唐婳向往的山川大地。

    一夜好眠,小窗半掩,一缕冷风贯入,唐婳披上衣服,趿着鞋走到窗边,窗檐下铺上了一层白霜。远处升起氤氲热气,早点铺子的香味飘散在风中。临街的一株柿子树结满了饱满的果子,火红的外皮上裹上一层白霜,晶莹剔透,压得脆弱的枝干垂向地面。

    唐婳盯着那一个个柿子,想在满树的火红中找到最漂亮的那一个,却不知悄悄落进院中的身影光明正大地注视了她许久。

    来人终究是没忍住溢出一声轻笑,唐婳循声望去,阿飞站在院中,浅笑的眼眸中闪烁着动人的光泽,他的身后落下一地的清霜,然而他的笑容就像秋日山谷里微凉的风,于迎面沁凉中恰到好处地沾染了一丝阳光照耀的融融暖意。

    仿佛真的感受到了迎面照耀的阳光,唐婳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问:“你怎么来了?”

    阿飞忍笑道:“你不是眼馋那株柿子树许久了吗?带你去。”

    唐婳瑟缩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外衣,摇头道:“不要,那是人家的柿子树。”

    微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软糯的语调,猫爪一样隔空轻挠了一下来人渐渐慌乱的心,阿飞移开目光,深吸一口气,催促道:“你......怎得还不洗漱穿衣,若是受了风寒......”

    唐婳好笑又好气地放下窗子,阿飞絮絮叨叨的关切被她隔绝在了窗外:

    今日某人,端的是不解风情!

    梳洗后,两人出门,就近找了处早点铺子,喝了热汤,吃了肉饼,唐婳这才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阿飞。

    “昨天的公子扶苏你还记得吧?我呢,托他将卫姨从静心苑中放出来,他答应了。”

    在一直过不去的循环里,每一次,扶苏都答应了她,她也每一次都告诉了阿飞,只是昨日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入第二天,因此,唐婳并没有立即说出来。

    “嗯。”

    阿飞答应了一声,低头闷闷喝着手里的热汤,浓浓的热汤只剩凉凉的咸味,咂摸不出一丝香味。

    就这反应?

    唐婳疑惑地抬头,发现阿飞这一次的反应并没有上次激烈,回想起四人对峙的画面,不确定地问:“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公子扶苏呢没有预想中的那么讨厌了,但是呢,你又不想承认,因为我,你酸,你不甘心!其实吧,我想说,能救出卫姨,你有很大的功劳,是我们一起救了公子扶苏,因此卫姨才能被放出来。”

    “咳咳咳——”

    阿飞剧烈地咳嗽着,脸憋得通红,他急切地放下手上的热汤,望着唐婳得意的脸,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有的时候真的很想知道,你的脸到底是什么做的?”

    唐婳面不改色地靠近他一寸,仰头眯着眼道:“你摸一摸不就知道了嘛!”

    唐婳白皙的脸在阿飞面前放大,双目微阖,眼睑上轻颤的睫毛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嘴角是藏不住的坏笑。

    一刹那,内心悄然升起的悸动像烟火在脑中绽放,绚烂之后留下白茫茫的一片,阿飞调笑的话梗在嘴边,再回神时,指尖已经触到了唐婳柔软的脸庞,然后移到她微凉的鼻尖,使坏轻轻捏住。

    “你这脸如城墙一般厚,小爷我捏不动,还是你这鼻子乖巧些。”

    唐婳闷声哼唧着,两人的动静引得路人频频回头,唐婳这才小声求饶:“错了错了,大爷我错了。”

    阿飞迅速放开唐婳,两相对视,一个鼻尖微红,一个双颊微红。互相取笑之后,两人在早点铺子分别,一盏茶以后,又奇迹般地在一品楼会面了。

    此时,阿飞戴着斗笠隐藏在角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等待着“生意”找上门,而唐婳只是看了一眼便上楼处理荷香留下来的账本。

    期间,公子扶苏派人到一品楼告知:卫棠阴出宫祈福的日子定在三日后,午时三刻,为了掩人耳目,祈福的队伍会在宫城正门承阳门处出发,队伍出发后,唐婳在侧门千秋门处接应卫棠阴,而静林寺的“卫棠阴”择日染病亡故,至此之后,世上再无卫氏罪妇。

    送走宫中贵人,唐婳留意到角落已经没有了阿飞的身影,然而,天色暗下来时,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一品楼外,靠着檐柱,抬头看天边渐变的霞色,低头便打量来来往往的行人。

    唐婳轻咳一声,阿飞站直了身子,回头牵起她的手便走:“走,送你回家,从今日起,我保护你。”

    唐婳被阿飞拉着走过长街,周围行人匆匆,他放慢了步子,停在院门前时,唐婳恰好将宫中的消息说完。

    上郡之上的半边天空已经染上了黛紫色,阿飞没有放手,似乎不愿离去,唐婳挑眉道:“怎么?想留下来啊?”

    阿飞遥遥望着唐婳身后沉降的夜色,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低头间,嘴角扯出一抹轻笑:“嘴贫?我若真留下来,你待如何?”

    “晚了!”

    当着阿飞的面,唐婳重重地将门关上,片刻后,唐婳仔细听着,头顶的瓦砾轻响,仿佛被什么轻轻踩过,窗外再没有阿飞的身影,她知道,阿飞已经跃上屋檐离开了。

    深夜,上郡的灯火熄灭,万籁俱寂中,西市的某处屋檐上悄然落下一个身影,戴着斗笠,鸦羽披风下的剑柄若隐若现。来人手持一壶酒,靠坐在翘起的飞檐上,定定注视着城中的某处民宅。

    一夜过去,天光乍现,飞檐上仿佛入定的男子抖落斗笠上的清霜,如释重负地长叹气,一气呵成轻薄的云雾,丝丝缕缕消散后,飞檐上哪里还有男子的身影?

    与此同时,西市的民宅中落入一个小贼,小贼盯着这处院落许久,而后他缓缓走向了久未使用的冷锅冷灶......

新书推荐: 决战梦境矿工之巅 树林里最后一株鸢尾是为你盛开的 谁说我只会追星? 飞升必须谈恋爱[娱乐圈] 爱上美艳牛魔王 湖底来电 雁过风有声 梨涡陷阱 芙洛故事集 【ENHYPEN】选秀归来多了七个好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