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二日一早,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远方山峦浸润在烟色的雾气中。集结在湖边的禁军依然严阵以待,只有偶尔马的嘶鸣和飞鸟的啼叫。

    依约放了绑匪指定的人之后,李洛儿被送上了岸,和她一起上岸的绑匪又说了几个人名,这是用来交换肃宣明的。

    一直到黄昏时分,一条小船自雾中出现,肃宣明独自划着船,船上并无其他人。船刚一靠岸,等候在岸边的王安雅就一把拉过儿子,然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问道:“有没有受伤?”

    肃宣明摇摇头,轻声说:“让母亲担心了。”

    王安雅别过头拭去眼角的泪,笑着说:“真是个傻孩子。”旋即她又有些惊慌地看向他身后疑惑地问:“只有你一人?没有其他人?”

    李相也有些疑惑地捋捋胡须:“微臣让人对了犯人名单,他们需要交换的人应该已经交换完了……”

    绑匪依次用李洛儿、肃宣明换了名单上的人。李相便是想做出舍生取义舍家为国的姿态,也无从做起,毕竟肃宣明被放在李洛儿之后,他李家也许可以牺牲一个女儿来成就大义,但却不能让皇家舍了肃宣明。这群绑匪事情做的周密,跑路后无从跟踪也不知用什么法子互通消息,如今真的如鱼入水全无踪迹,虽然李洛儿和肃宣明全身而退,但朝廷一直被绑匪牵着鼻子走,毫无还手之力,脸面上十分难看。

    如今肃宣明已平安归来,但绑匪们所称的大哥却一直没有出现,想必还在那岛上没有脱身,如今正是一举擒获的好时机。虽然还有个叶家的女儿也还在岛上,但那边李氏昨日带回叶羽后,今日就没有出现,只有叶鹏鸿和几个家人还守在这里,如今并未察觉此处变故。

    只是个女儿家罢了,李相想。

    李相看了看肃予君问道:“王爷,既然少爷已经回来,是否派人出兵?毕竟,绑匪只剩下一人,构不成什么威胁。”

    肃予君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冷冷地看了李相一眼,转向肃宣明:“他可曾让你带什么话?”

    肃宣明正依偎在母亲身边,听见父亲的询问,便转过身来看向他。

    他的父亲,帝国骁勇多谋的将军,曾无数次冷酷地将手中的剑刺向敌人。他是长于帝王家的孩子,他知道父亲叔伯的野心,知道兄弟们的野心,知道母亲的野心,甚至小小的自己就滋生出的野心。曾经他以为,父亲从来都只会选择江山,这种冷酷的强硬,填满了他小小的内心,让他迷恋追随,在那里父亲是他的神祇。

    他轻轻劝道:“父亲……请以江山为重。”

    王安雅表情凝重地看着这父子俩。

    肃予君并未理会他的劝谏,仍是逼视着他。肃宣明在父亲的眼神中垂下眼帘,说:“他请您到岛上。”

    王安雅闻言旋即跪下,她扯住肃予君衣襟祈求着:“王爷,您是万金之躯,万不可以身犯险啊!”

    李相闻言也赶过来力劝。叶鹏鸿终于发现这边的纷争,凑了过来,听闻岛上只剩忘忧一个人,绑匪却要王爷本人去换时,顿时失了分寸:“这……这……”李相瞪了他一眼,他顿时瑟缩了一下抹了一把眼泪说:“小女、小女福薄命浅,得王爷和众位照应已是她的福气,如今……如今……”话还未说完,肃予君看向他,他立即噤了声,只在人群后不住地叹息抹泪。

    青容走到肃予君身边悄声说:“要不我代您上岛,看准时机一举击毙,救下忘忧小姐。”

    肃予君讥笑道:“他不认识你我么?如今行驶这样周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少年了。倒是值得会一会。”

    众人难以违抗肃予君的命令,只有配合他登岛,湖边守军手中弩箭纷纷对向小岛。

    肃予君正要登船之时,肃宣明忽然拦住了他,轻声说:“父亲,忘忧姐姐与您非亲非故,您这样过去……于礼不合。”

    肃予君并未理会他,只是示意青容带他到他母亲那里。肃宣明依然拉着他不放,他又说:“父亲,带我一起去。那人说,我可以回去。如果……如果有什么变故,我可以代替忘忧姐姐作为人质。”

    此时,太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风渐起,卷起浓稠水雾。王安雅站在岸边,绝望地看着父子俩远去的身影。

    雾气中影影绰绰的岛逐渐清晰,忘忧站在岸边,她瞪大眼睛看着雾气深处,长发衣裙被刚劲的风扬起,像一个灵魂不知飞向何处的蒙尘的瓷偶,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男子抱臂站着。夜色逐渐围拢了过来,俩人都被染上了暗沉的灰色。

    肃予君上岸快步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样?有没有……”

    眼前面无表情的陶瓷娃娃彷佛从内部碎裂开来,先是一道缝隙,接着蔓延到整个人,她只愣了一下,便彷佛活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忘忧双臂紧紧抱住他,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肃予君拍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抚:“别怕,我来接你了。”

    忘忧深吸一口气,接着爆发出一阵哭泣。

    许久,忘忧才抽噎着放开他。肃予君把她拉到身后轻声说:“稍等一下,咱们一会就可以回家了。”

    对面的男人看了很久,才悠然开口道:“王爷还是那样情深意重。”

    肃予君回到:“彼此彼此,穆少爷还是那样冲动莽撞。”

    穆玉乔并未与他做口舌之争,只是说:“许久不见,想与各位叙叙旧。”

    除了那挺拔桀骜的身姿,穆玉乔其实与十年前那个俊朗温润的少年大相径庭,他周身满是亡命天涯匪徒的风霜和悍勇,穆家那个少年已经在那场灭门之战中逝去了。

    “看来,王爷已经想好了那道题的答案。江山,还是……美人?”穆玉乔的目光看向肃予君,接着看向肃宣明,最后定格在忘忧身上。

    “当年王爷一言不合就灭门了穆家三十几口,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未满月的婴孩,仅仅只因为我那愚蠢的父亲。您当初并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机会。”穆玉乔幽幽地说:“不过王爷您别担心,我没有您那么组织多谋,也没有您兵强马壮,但我还会给您第二次选择。”

    “所以,王爷,”他问,“江山,还是美人?”

    穆玉乔反反复复地提这个问题,让人厌烦。但肃予君不动声色地问:“江山美人,又能怎样?”

    穆玉乔在不远处踱来踱去:“并不能怎样,只是兄弟们为了活命,不得已想出的办法罢了。”他停下来忽然一指忘忧:“她,已经被我们下了毒。您可能不信,但表现就是她胸口那道伤疤上,开始长出枝蔓,当那枝蔓蔓过胸前长到脖颈之时,她就会死。”

    肃予君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愤怒,他攥紧了腰间的佩剑,但马上转头看向忘忧。忘忧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肃予君压制住怒意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要什么?”穆玉乔笑得有些悲凉,“当然是要活命啊,我们命如草芥,刀尖舐血只不过为了活命罢了。解药呢,自然是有的,不过您也不要想着杀了我逼问解药什么的,因为解药肯定不在我身上。”

    “这解药大概有那么十几味药,我们每个兄弟记着几个,每到一年如果我们几个兄弟都还活着,就会把他知道的线索告诉你,包括他记得的药和下次该去找谁。不不不,不要想着得到一年的线索就杀了这人,毕竟下一年的兄弟要确定之前的兄弟都活着,才会给出他知道的线索。”

    “最后一条线索在我这里,如果那时我的兄弟们都还在,我自然会把解药告诉你,叶小姐的毒自然可解。”

    “您大概想说,得到了解药之后会立即杀了我们。没关系,兄弟们如今活一天都是赚的,七八年足够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了。”

    穆玉乔听了一会又补充道:“哦,鉴于叶家家学深厚,我们不得不防,所以知道这个方子的人已经被杀了古籍已经被毁了,世上估计只有我们几个一知半解知道解药,至于药本身,根本无从知晓。不过话无绝对,这毒便是放任不管,也可以活五六年,精心照顾,大概能活个十来年。毕竟王爷手眼通天,也许这个时候,也找到解药了。”

    “最不济找不到解药,也有足够的时间说再见了。”

    “不像我们穆家,没有任何机会说再见。”

    穆玉乔的声音在雾气间回荡,夜色完全笼罩住小岛,黝黑的湖水看起来诡异危险,彷佛通向未知的歧途。

    打破寂静的是肃予君的冷笑:“你怎会以为,我任由你的人就这样离开?你那些兄弟、每一个离开的,包括你,也都被下了毒,那种迟早会让你们生不如死的毒。”

    穆玉乔似乎试着运了下气,以确认肃予君说得是否确有其事。但随即,他又若无其事地耸耸肩:“那看来这个事情不是死结了么?双方都是个死,那只能看谁更想活了。毕竟,还是那句话,公子小姐们的命比我们金贵得多,我们死了也不亏。”

    “更何况是明王的心上之人呢。”

    “当然,叶小姐这样的姑娘,我见犹怜,不会任由她香消玉殒。便还有一种解决方法,只不过线索还是那个问题。至于如何选择,王爷可以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思量。”

    穆玉乔说完,便去岸边寻找浸没在水里的船,准备脱身。

    肃予君喊住了他:“不管你背后的主子是谁,请转告他一句话——”

    穆玉乔转过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请说。”

    “当年叶无岂离开京城时,带着一个秘密,一个……”说到这里,肃予君似乎都犹豫了一下,“一个能颠覆王朝倾覆朝代的秘密。”

    “所以,从来没有什么江山美人。叶忘忧最好是一直好好活着。”

    穆玉乔沉默了一下,像肃予君拱拱手,转什么隐没在漆黑夜色中。

    肃宣明一脸震惊无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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