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未

    谢宛容一怔,这女孩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想起辛眉的眼睛,谢宛容心中浮出一个猜想,她走向吴华的棺材,细长的手指抚上棺盖,低喃道:“辛未。”

    辛未的女儿要死了。

    她张了张口,想让人打开棺盖,也许这个小姑娘还能救活,可最终没能说出口。

    婉琴的哭声犹在耳边,她是一个母亲,而她的儿子死在了辛眉的手上。

    谢宛容呆呆的站着,随着时间流逝,棺材里再无动静。

    辛眉死了。

    “起灵——”

    随着一声高喊,有人过来抬棺,下一刻,室内的所有人被一股炽热强烈的气劲掀开。

    砰——

    棺盖在空中翻滚着砸在地上,棺材应声而裂,木板四散飞开,两具尸体从棺中滚出。

    谢宛容心中大惊,从地上爬起抱住了小儿子的尸身。当她抬起头时,一位锦衣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屋子里,尘屑漫天,他持着一把桃花扇,一尘不染。

    锦衣公子径直走向辛眉,揽起她的肩,让人躺在自己的臂弯里。他伸手探了辛眉的气息和脉搏后微微皱起了眉,显然,他来迟了。

    他复杂的目光转向门口,迎着光,谢宛容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能看出一身阳光下的那一身白衣。

    门外的白衣公子逆着光一步一步走近辛眉,不知道是不是谢宛容的错觉,她觉得这人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江千岭低头看向云揽怀中的女子,她此时面无血色,双目紧闭,手无力地垂在翻开的棺盖上,棺盖上留着数十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显然是辛眉抓挠出来的痕迹。她的十个指甲半数断裂,血肉模糊的指头几可见骨。

    江千岭呼吸几乎凝滞,他颤着手伸向辛眉,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辛眉的脸时,辛眉猛地睁开眼。她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云揽的脸,泪珠断线般从眼角滚落,落入发间和耳中。

    可辛眉不是在哭,她只在做一件事——呼吸。

    辛眉到此时眼前还是黑的,耳中充斥着嗡鸣声,她想做的只有呼吸,她的胸腔剧烈起伏,空气不断地进出着。她想让清冽的空气充满自己的胸腔,到达自己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她血淋淋的手胡乱抓着,最后攥着云揽胸前的衣物,就像是拽着一根救命稻草。

    此时云揽想到辛眉八成是用伤江千璟的那招令自己暂时闭气,从而争取到了半炷香的时间。

    云揽笑着摇摇头,只是再这样剧烈的呼吸下去,她马上就会浑身痉挛。云揽将手掌贴在辛眉的背上,温暖的气流随着经脉走向全身,辛眉渐渐平静下来,眼前开始出现光亮,耳中嗡鸣声逐渐散去。

    辛眉第一眼看见的是云揽的脸,余光中也出现了那个她一直期盼的人影,她鼻子一酸,恐惧后知后觉地出现,终于感到了后怕。

    辛眉没有看江千岭,而是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地跑向坐在地上的女子。

    “谢宛容,我爹爹在哪里?”

    谢宛容抬起眼眸直视拽着她前襟的女孩,她莞尔一笑,眼神中出现一丝恶毒:“你爹爹,你方才不是看到了吗?啊,我忘了,你好像没有看到他的脸。”

    看着辛眉眼里地期待落空,谢宛容心中生出一丝快意,原来毁灭一个人的希望只是一句话的人。

    辛眉未必猜不到这个结局,但在亲耳听到她的话之前,终究不肯相信。

    辛眉放开拽着谢宛容的手,她的唇微微颤抖,喉中发出一声呜咽,轻得像是小兽的悲鸣。

    她拎起拖地的血红长裙冲出大门,跑得越来越快,最终跑入那片黑暗里。

    密室的油灯已经被人捻灭,辛眉一盏一盏地将它们重新点亮,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每点一盏灯都像是在向神明祈祷,那个人千万不要是她想象中的人。

    直到密室中的油灯全都在她手中亮起,她才鼓起勇气走向那张白玉冰床。

    辛眉颤着手掀开了白帕子,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她呆呆地坐在白玉冰床上,江千岭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边:“想哭就哭吧。”

    辛眉机械地抬起头看向他,她也觉得自己应该要哭的,但她哭不出来。

    她此刻就像在做梦一般,整个世界都像是不真实的。当初没有父亲的消息时,她想,哪怕是找到父亲的尸体也好,如今父亲的尸体真的出现在她眼前,她却宁愿父亲永远没有出现,那样至少她还有希望。

    哪怕道渊真人早就告知了她,哪怕她做了那么久的心里准备,可当事实真的发生在眼前时,还是难以接受。

    一个身影出现辛眉眼前,辛眉此时脑袋懵懵的,抬头看向面前的紫衣女子,恳求道:“云姑娘,你是神医,救救我爹爹好不好?”

    云抚看着她湿润润的大眼睛,心中也微微发酸,但还是摇摇头说出了现实:“阿眉,你爹爹已经去世很久了。”

    辛眉侧过头看向她父亲清秀的面庞,语气中带上了哭腔:“可他,明明就像睡着了一样。”

    “是白玉冰床的功效,”谢宛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密室中,“他死了有半年了,为了保存他的尸身,我一直将他放在这张白玉床上。”

    辛眉看向谢宛容,眼中是对她的不理解:“我父亲那么善良,又帮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就是因为他善良、老实、温柔、忠诚,所以我才舍不得他。”谢宛容看向辛眉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仇恨,而是死水般的平静。

    “所以你骗了他。”

    “是啊,”谢宛容轻叹道:“我去青州不是为了找未婚夫,我那时都二十五了,早生下了吴荣、吴华两个孩子,可是因为吴奎的背叛,我不愿再见他,于是想到了回青州老家。可我遇到了你的父亲,看到你父亲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

    说起辛未,谢宛容的眼中似乎散发着温柔的光芒:“他真的很好骗,别人说什么都信。护送我的路上,我一直找机会和他接近,一开始他根本察觉不到,后来察觉到我的心意,便开始疏远我,不再和我多说一个字。我问他,他的妻子长相平常,脾气又不好,为什么不休了她和我在一起?可是他说,他爱他的妻子,永远不会离开她。”

    面对辛眉的沉默,谢宛容忍不住对她道:“辛眉,你父亲没有动摇过对你母亲的爱,从来没有。”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云抚见两人都不再说话,忍不住问道。

    “半路上,吴奎带人从帝京追来向我求饶认错,想让我回去,我不肯,他就用两个孩子威胁我回来,”谢宛容看向一旁垂头丧气的吴奎,“无法,我只得同他回来,只是我提了一个条件:让辛未和我一起回来。”

    云抚一脸不可置信:“他同意了?”

    吴奎苦笑一声:“犯了错总得付出代价。”

    云抚闻言长大了嘴巴,这家人离谱的伦理关系简直和江千岭他家有得一拼。

    “凭什么?”辛眉盯着胡奎和谢宛容,忽然开口:“凭什么你们的错,要我父亲付出自由和生命的代价,要我们一家人付出生离死别的代价?”

    谢宛容走向辛眉,“其实一开始我只是赌气,后来他一个人被关在密室里,每次我来,他都几近崩溃地求我放他出去。我提出只要他答应陪我一年,我就放了他,可是他不肯,后来我要他陪我半年、一个月甚至一夜,他始终不肯。那时,我才真正爱上了他。他让我看到,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忠贞不渝的感情的。爱情这种东西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可在有些人身上,连绝望都无法湮灭这朵脆弱不堪的花朵。”

    她的目光从辛眉身上移开,转向了辛未:“可为什么,得到这份感情的人不是我?”

    辛眉:“所以你杀了他?”

    “我怎么会杀他,”谢宛容苦笑道:“半年前,因下人的疏忽他趁机跑了出去,为了躲避我派出去追他的人,从一处山崖上跌了下去,当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已没了气息。我舍不得他离开,因此才弄来这张白玉床,保他尸身不腐,让他永远留在我身边。”

    众人都被她的疯狂所震惊,可她接下来的行为是让人吓了一跳。谢宛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但她刺向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啊呀!”云抚正站在辛眉身边一脸困惑地打量辛未的脸,看到谢宛容忽然倒下去,赶忙蹲下身为她疗伤。

    谢宛容躺在血泊中,气若游丝地道:“别救我了,这条命是我欠辛未的。”

    辛眉没再看谢宛容一眼,她看着父亲,擦了擦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小心翼翼将人扶起。

    辛未的手随着辛眉的动作垂下,她这时才看清他手中拿的东西,那是一对如意莲花簪,只是不是用金子做的,而是用木头雕刻的,做工细巧精美,足见匠人的用心。

    莲花是她母亲最喜爱的花。

    辛眉拿起那对簪子,豆大的泪珠落在辛未的衣服上,脸上却倏地笑起来,“爹爹,你一定很想念娘亲吧,我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她将父亲的尸身背在背上坚定向外走去,一步一步地踏出了这个困了他十来年的牢笼。

    江千岭担心地看向她的背影,也跟着离开了。

    此时云抚站起来,将血淋淋的手放在云揽的耳边。

    云揽嫌弃看了她一看,却没有避开,只听云抚在他耳边轻声道:“谢宛容在说谎,辛未不是半年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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