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物速度太快了，头盔的锁定光标左右摇摆就是锁定不了目标，F队两人当机立断向旁跳开，慌乱间只见一根足有5米长的竹子重重斜插进他们刚刚站的地面中，一小截参差不齐的根部在空气中极快地晃动着。
竹竿摩擦着空气发出微弱的嗡鸣声在这死寂的气氛中响起，F队队长眼神如刀般射向影影绰绰的竹林，心逐渐下沉。
头盔的辅助插件已经帮他罗列出几种可以把竹子当标枪使的军用装备，但这些装备体型都偏大，不可能从他们的警戒圈内找到漏洞还不被他们发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它早就守在这里。
思绪犹如闪电一闪而逝，F队队长和副队长在竹子被扔过来的瞬间锁定了敌人的方位举枪就要射击——
“停！”
千藻制止了武装队员，又看向竹林，声音带着点无奈：“凌九，你也停下。”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缓缓从竹林中显现。
F队的两人只听从上级和盖尔的命令，但他们保护的对象挡在射击轨道中间，他们只能被迫停止攻击，而且听女孩的口气，她与林中的人认识。
他们看着前方，眼神逐渐古怪。
那人背着光，身形轮廓看上去像个大肉球。
F队两人还在猜测这是什么奇怪装备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近前。
他身量很高，一头银发，戴着口罩看不清脸，身上是适合活动的紧身衣和同色的宽松裤子，原来“大肉球”不是什么装备，而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型背包。
F队队长眼神凌厉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试图找到装备的痕迹，这时，男人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站在女孩面前，却绕到他们和女孩之间，还猛地转了个身。
而那背包就像是流星锤般几乎要砸在他们脸上，他们被迫后退了好几步。
再看男人眼睑半垂，轻声地与女孩交谈。
F队队长看看男人，又瞥了眼插在地面里的竹子，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男人是故意的。
千藻没发现凌九的小动作，以为他只是触发了战争机器中的指令，解释道：“他们是盖尔的人，暂时不是敌人。”
她又探头看着凌九背上极为眼熟的背包上，惊讶道：“你回去了？”
和凌九去北区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所有的家当几乎都在廉租房内，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也没时间回去整理，没想到凌九这个人工智能思虑这么周全。
“嗯，铁皮的零件单独包装放在里面了，你看看还少什么，我再去拿。”
说着，凌九就要把背包取下，被千藻阻止了，她道：“不急，我们先进去，还有些事要问你。”
凌九整了整背包肩带，点头：“好。”
似乎想到什么，偏过头，声音淡淡：“他们还要跟着？”
男人琥珀色的瞳仁粹着细碎的金光，像是毫无感情的机器冰冷地投向F队两人，他们突然像是被定身了一般，维持着正要抬步的动作一动不动。
“跟呗，还能多两个肉盾。”千藻笔直往前走，无所谓道。
“你说得对。”
他眉眼弯弯似乎在笑，千藻看他：“笑什么？”
凌九：“没什么，我们走吧。”
直到两人走远，F队队长和副队长突地一个踉跄，齐齐踏出了完整的一步。
他们戴着头盔看不清表情，但是胸腔剧烈起伏证明了他们心情并不平静，副队长犹如大梦初醒般，说着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话语：“他黑了我们的装备！？这可是加了索罗科技的十层防火墙，他怎么做到的！？”
“上报吧，”F队队长从业年龄比副队长多了许多，也见识过许多无法解释的问题，他叹了口气，拍着副队长肩膀，“还有，离他们远点。”
千藻和凌九没有直接进入别墅，而是围着别墅绕了一圈，不过这地方太大了，她想找人借个代步工具，却愣是一个活人都没瞧见，原本跟着她的那两人也不见了，倒是草坪那还停着许多飞车……
她偷瞄了眼身后面无表情的凌九，他似乎会撬车锁……
内心几番挣扎，最终放弃——
刚来，不能闹得太过分。
靠着“11路”将周围摸了个大概，天都亮了。
回到别墅，她懒得去找客房，直接瘫在沙发上。
一晚没睡，再加上大量的体力消耗，即便是基因突变的她，放松下来，疲惫如潮涌。
她一个手指也不想动，转动眼睛，终于在开放式餐厅发现了正在忙碌的凌九。
他摘了口罩。
别墅的灯光经过专业的调试，光度既不刺眼也不暗淡，洒在凌九脸上像是镀了层柔光，让千藻有一瞬觉得世界和平的错觉。
她盯着那张犹如神赐的人造面皮，开口问道：“扎诺呢？”
凌九正在活动的手腕一顿，睇了她一眼。
他头顶的小章鱼眼神幽怨看着她，柔软的触手舞动得有点快，似乎心情不佳。
千藻：“？”
凌九继续手上的事情，过了会端着杯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在她面前。
千藻好奇，看了眼——
又是牛奶。
她口嫌体正地端坐起，抱着杯子轻啜，暖流划过食道，似乎身上的寒冷都驱散了不少。
凌九：“不方便，丢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差点让她差点一口牛奶喷出来。
她瞪大双眼：“丢，丢哪了！？”
凌九的坐姿完全是教科书级别，双手放在膝上，脊背挺直，说话时直视他人的眼睛，但此刻，他抿着唇，看着地面，一副不愿交谈的样子。
千藻：“……”
【人工智能有叛逆期吗？】
她真的很想在虚拟网上发个话题！
千藻上下打量他：“你被扎诺打了？哪里受损了？”
“……没有。”
很好，说话了，但是小章鱼看她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千藻迟疑了一会，问道：“那他人还活着吗？”
“活着。”
千藻松了口气。
凌九终于抬起头，直直看着她：“你在意他？”
千藻正在喝牛奶呢，又是一噎，想到他是个刚觉醒的人工智能，或许对人类情感的困惑才会这么问，她决定给他上一课。
“你用词不对，不是在意，是担心。”她道，“他是我那还未开张的工坊的第一个客人，虽然我对我的技术很有信心，但总归会存在个体差异，我还想多观察观察呢。”
凌九：“所以，你担心的是他的义体？”
千藻皱起了眉，思索了会：“也不能全算吧，他帮过我，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也会担心。”
凌九像是在消化她的话，神情一动：“我们算是朋友吗？”
手中的牛奶还存有温热，她晃了晃，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抬起眼，认认真真看着凌九。
他有一张足以迷惑所有人类的完美面容。
他会收拾屋子，会交房租，会不经意间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他们就像是相处了多年的朋友，不需多言就有种默契，他总能在她想到的时候做好了一切。
若不是这个节骨眼的话，千藻很愿意交这样一个朋友。
他是普米尔公司的杰作，战争机器。
他是人工智能，他觉醒了，有了像人类一般的思考能力。
当芯片中的指令与他自己的意志冲突时，他是他自己还是一个人工智能呢？
千藻看不透他，就像是摸不清他为什么要留在她身边一样。
“朋友之间没有秘密，”她放下杯子，“你对我有。”
她说谎了，就算再亲密的亲人、恋人也会有自己的秘密，或许是善意的谎言，或许是不愿自己最爱人担心所不愿言说的辛苦……
她笑了笑：“所以，我们只是合作伙……”
“没有秘密。”凌九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丝急切，“我看过你的记忆。”
千藻：“？”
他像是要诉说一个很长的故事，拿起杯子轻轻放在她手里。
“我是杀戮机器，芯片中储存最多不是杀人的方法，而是人类负面情绪。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意识，但一直浑浑噩噩的，直到遇到了你，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也许是我们视线相交的时候，我被你拉入到一个名为‘千藻’的世界，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的过去，就这样展开在我面前。”
“我才知道人类还有这么饱满的感情。”
“这几天我学习了与人类的相处方式，我才知道我的行为等于窥探了你的隐私、你的秘密，我不想隐瞒，我想告诉你，我想跟你道歉。”
过去是千藻一直不愿提起的丑陋伤疤，这个疤痕赤裸裸摆在陌生人面前，让她脸色难看至极，但相比起这个，她反复思考凌九为何会看到她的记忆。
她后来控制过很多人，他们都没有变现出异样，思来想去，或许与她第一次用能力，没把握住力度有关。
“对不起，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留在你身边，”他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动，“我只是想更加地了解你。”
如果这是话术，这人工智能的设计师也太厉害了，如果这是出自凌九这独立个体的真心话，那他太奇怪了。
千藻定定地看着他，不解道：“为什么？”
凌九似乎被问住了，脸上闪过困惑之色，半晌才道：“不知道。”
千藻像是给自己筑起了铜墙铁壁，越是对她释放善意，越是让她警惕，她想起了什么，神情渐冷：“你见过的‘我’不止一个。”
她也看过他的记忆，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女孩，她们的基因来自同一个人，共用着一张脸。
凌九：“她们与你不同，我能分辨出来，你只是你。”
他说得很认真，千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就像是我的钥匙，将困住我的盒子打开了，”凌九继续说着，“我被你捡回去的时候，我很开心，但也很迷茫，一度还想执行自爆的指令……”
“等等，”千藻眼神不善，“你自爆，我不就……”
“对，但是我临时改变主意了……”凌九眼神飘向别处，又飘了回来，“以后不会了。”
“所以，我们能称为朋友吗？”
千藻还沉浸在这死人工智能果然危险的想法中，被他这么一问打断了思绪，她扣了扣脸，含糊地嗯了一声。
凌九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愣，随后犹如寒霜融化般柔和地笑了。
好像，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笑。
千藻别扭地扣着另一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