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吴鹤君在厨房里刷碗。老江留胡一清聊天。老江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拿着茶杯。胡一清见他拘谨，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正襟危坐。
“小胡以后想去哪个城市发展？”
“想去发达一点的一线城市。毕竟学的这个专业，越发达的地方越有发展空间。”
老江点头：“是，你说的很对。在小地方，家里没有人从事这个行业，你很难做事。在大城市，主要靠你个人本领。反而是好事。”
“我也觉得。”
“小胡同学有没有在谈恋爱呀？”
“没有。我想工作稳定，确定了要留在某一个城市的时候再谈。到时候考虑结婚也会更稳定一点。”
老江心中暗叹，仍是笑着点头：“挺好，想法挺好。不过你都是成年人了，想谈对象是正常的需求。可以谈一点不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别太沉浸就好了。”
“可是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不就是在浪费时间吗。”
吴鹤君在厨房偷听，被她这句浪费时间刺痛了，推开厨房门，要冲出去为自己申辩。老江见厨房门开了，心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呵斥道：“出来干嘛？都收拾完了吗？”
胡一清看出吴鹤君脸上的不悦表情，连忙倒了茶水要递过去以缓解尴尬。她拿着茶水一起身，手一抖，正好泼在老江身上，也洒在地上。老江起身，想把水掸掉，又不想胡一清紧张，只好连连说道：“没事没事。没事。”
胡一清抽了纸巾要帮他擦裤腿，老江连连后躲：“没事，反正裤子也要洗了。吴所谓，你来把地拖了。”
吴鹤君一脸幽怨，甩了一下洗碗抹布，抱着胳膊：“不去。她弄洒的，倒叫我来收拾。拖布在厕所。”
老江被他气笑了：“你心眼简直没针鼻大，不懂礼貌。快过来收拾!”
胡一清自知理亏，去厕所涮了拖布来，把水渍拖干净。吴鹤君白了她一眼，重新进厨房，没好气地关了门。胡一清尴尬得手足无措，只好说道：“反正也拖地了，我一起拖了吧。”
老江去抢拖布：“别别别。家里有钟点工收拾，你坐下聊会天。”
“来都来了，拖布也拿手里了。我不是您学生嘛，给老师干点活应该的。”
老江被她这句“给老师干点活”感动了，心里默默哭泣，干这行太幸福了，果然还是有学生会念着老师的好处。也就没再阻拦，局促地站在一边看。
“之前杜师兄说，看过老师现场表演跳大神。真的吗？”
“是上上学期的课，讲世界宗教概论。开这门课的老师只有我细讲萨满教。我看同学们，尤其是东北孩子挺爱听，上课效果也不错，最后一节课想给大家整个活。我有一套萨满教服装，拿着萨满鼓给学着哼了一小段。是又唱又跳的，观赏性不错，和东北跳大神还是有区别的。”
“哇，这么厉害。那这学期表演什么？东北跳大神？”胡一清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不行。真请来怎么办？不过，你们要是真想看小节目，我给你们安排。”
“真的？”胡一清听他说有小节目，不免激动。正好拖地拖到实木衣帽架的下面，没想到这架子用了太久，螺丝松动，一只脚被碰歪，一下子倾斜倒下，带着上面两件风衣和一只皮包，砸在老江身上。胡一清连忙扔了拖布去扶，问道：“老师你怎么样？”
老江被吓了一跳，缓了一会，答道：“没事没事。”
“没受伤吗？”
“没砸着，我又不是纸扎的。好，真当我是妖孽了，这就来一个雷劫。”老江被她紧张的样子逗笑了，“你把衣服和包都拿开。那个大红风衣是你师母的，金贵着呢。大衣坏了我才真要遭殃。”
吴鹤君从厨房里出来，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过去扶着架子：“爹，你去把工具箱拿来，我看能不能修。”
胡一清刚把架子上的东西都放在沙发上，又跑过来：“我去我去。”
老江往楼上走，说道：“你别去了，你找不到。”
吴鹤君见老江走远了，对胡一清小声说道：“你看，老天都惩罚你。什么叫和我处对象浪费时间。”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分明是你心里怎么想，耳朵怎么听。”
“你……好，胡一清。你接着狡辩。非要我掉小珍珠是不是？”
胡一清笑出声来：“快，我等着看呢。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烦人。”吴鹤君被夸得有点娇羞，反而掉不下小珍珠了。
老江拿了工具箱下来。吴鹤君把架子放倒，几下子拧好螺丝，挤了点胶进去，又加固了其它地方的螺丝。架子被扶起来，吴鹤君大力摇晃几下，架子稳稳当当：“行了，修好了。按我说人家小清也不是故意的。你大气一点，就别责怪她了。”
老江百口莫辩：“我干嘛责怪人家？帮我拖地还不是一片好心。”
吴鹤君微笑着：“小清，你看。我说我爹心胸宽广，不会责怪你，你还不信。”
胡一清气得一拳打在他身上：“我哪说过不信!不是，我哪说过这些!”
老江也不轻不重地一脚踢在他腿上：“行了，少在这传闲话。小胡是啥样的小姑娘我心里还没数吗。”
胡一清被表扬，还是美滋滋地抿嘴笑了。吴鹤君撇撇嘴：“夸学生去课堂上夸。店里有事，我俩走了。”
胡一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他拽出家门。街上车水马龙，两个人走在人行道上，都没说话。
吴鹤君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想不通。我怎么了，和我谈恋爱怎么就浪费时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哎呀我不听我不听，你少在这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就是……”
胡一清举起手机，手机里传出他的声音：“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吴鹤君被逗笑了，又硬生生憋回去，扑着抢她的手机：“干嘛啊!吵架还录音!搜集证据告我啊!”
胡一清把手机递给他：“只是觉得你无理取闹的样子很可爱，大概是因为你太在乎我吧，所以想录下来。被人喜欢真的很开心。谢谢你喜欢我。”
吴鹤君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忧伤，眼中噙泪：“原来你明知道我多喜欢你。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从来没有男人让我这么喜欢。但是对不起。也许我没有你喜欢我这样喜欢你。我对你的喜欢有保留，有顾虑。”
“我无所谓你的保留，顾虑。但是你真觉得和我在一起是浪费时间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很害怕没结果。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但是拖拖拉拉很久才表白，就是因为不想和你没结果，到时候徒增伤心。我一边想，要和你有结果，起码是一个承诺，以后我们会怎样怎样。一边又想，真的很喜欢你。不和你在一起我会很遗憾。”
“你现在喜欢我吗？”
“喜欢。”
“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
“只要和我维持情侣关系，你就会对我一心一意，诚心诚意喜欢我吗？”
“我会。”
“难道这还不算承诺？这还不算结果？”吴鹤君说着，眼泪终于掉下来，“我想要的结果，是和你相互喜欢的感觉。我已经得到了。”
“可是你现在得到，以后分手会更难过。”
“你读过《小王子》吗。”
“没读过。”
“好。”吴鹤君深吸一口气，“小王子深爱着一朵玫瑰花，可是，因为不懂玫瑰的柔情，和她可怜的刺。小王子离开了自己的玫瑰，离开了自己的小星球。在漫长的流浪中，他碰到了狐狸。狐狸很寂寞，请求同样寂寞的小王子驯养它。它让小王子定时来找它玩，为它制造仪式感。这样，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小王子快要来找它的那个时间点，它就会提前觉得雀跃。别人的脚步声只会把它吓跑，而小王子的脚步声会让它跑出来迎接朋友。它说，狐狸不吃麦子，麦子对狐狸没有好处。但是因为小王子有麦子一样金黄色的头发，从此狐狸会爱上麦子。狐狸和小王子就这样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最后，小王子又要继续自己的旅途。他来和狐狸告别。狐狸很伤心。小王子对狐狸说，我们的驯养有什么好处，你明明这么伤心，你快哭了。可是狐狸说，它得到了好处。它收获了麦子的颜色。”
“所以？”
“我情愿收获麦子的颜色。”
她默默无言。他站定，对着她张开双臂，她扑进去。两个人紧紧相拥。街角，一触即分的拥抱。
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掉眼泪：“也许你真是不懂我对你的喜欢。我希望你早晚能懂。因为喜欢你是很快乐的一件事，谢谢你让我喜欢你。你不懂的话，我会觉得好可惜。也许你不觉得吧。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我有点明白了。但是不完全明白。”她抬手擦去他的眼泪，“或许。这才是为什么，爱情是人类经久不衰的话题吧。”
“也许我真的爱上你了。也许你只停留在喜欢。不过没关系，我对你有信心，我会一直等。”
“爱，和喜欢。有什么区别？”
“等你爱上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他轻轻抚摸她的脑袋，抚摸她头上那朵绢纱蝴蝶。冰蓝色的小蝴蝶，在她头上扇动翅膀。胡一清这才感觉到头上的异样，抬手去摸，摘下这只蝴蝶。
“天，我一直戴在头上吗。”
“对啊。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我在江老师面前？”
“他没见过我做这个，不会起疑心。”
胡一清松了口气，把蝴蝶揣进衣兜，又拿出纸巾给他擦鼻涕眼泪。他眼神一瞬间有些失望，没说什么。她捕捉到他的失望，问他：“你觉得我戴这个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
她把蝴蝶放在他手心：“那你帮我戴上。”
他破涕为笑，拿着蝴蝶，她呵斥道：“大鼻涕不许弄我身上!要不然我把你做成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