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车

    胡一清从小到大生于斯长于斯,本以为读大学能出省,没想到连市也没出。当她背着包踏进车站的一刹那,笑容已经不自觉地在脸上浮现。

    电话铃又响了。

    胡一清不想接,又不得不接,只好接起来,抢着说道:“我接电话了,证明我没出意外。我身份证带了,手机带了,充电器带了,包括线和插头,充电宝带了两个,都是满电。去海边带了短裤拖鞋,内衣袜子揣在背包里,车上要吃的东西也带了,音音拎水。我尊贵的君儿哥,你还有什么吩咐?”

    “你你你……你给我对着清单检查一遍……我我我我信不着你。最主要就是身份证和充电器充电线充电宝。别的爱带不带,没人管你。”

    胡一清被他严肃的语气逗笑了:“行了行了,出门之前都看过好几次了。”

    “小段一看就不靠谱,你还第一次出远门。”吴鹤君说着,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你没开免提?”

    “没啊。”

    “你看小段像不像人贩子?你赶紧打听打听她家住哪,家里还有谁,认不认识缅北的人。她要是说得没道理,你赶紧往回跑。行李不要。你就说是……”

    “我真服啦!她的智商拐我,相当于哈士奇扔边牧。你要是这么紧张,干脆陪我一起去。”

    “你以为我不想吗?!让我青春靓丽小女朋友陪别人出门,陪别人坐车,陪别人吃饭,陪别人拍照逛景点,晚上还陪别人睡情侣房。哥想想心里都在滴血啊。”

    “行了行了。没事别烧我电话费。跟她去本来就是为了省钱,跟你打电话打出几个亿。撂了。”

    吴鹤君刚要再说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他想要给她发消息,一打开屏幕,满屏都是:

    “——缺什么快说,我给你送。”

    “——知道啦,不缺。”

    “——看少不少什么?还想吃什么?”

    “——不少不少,不用了。”

    “——缺不缺东西?身份证?”

    “——我不缺。你缺心眼吗?我一分钟不回消息你就打电话是吧?”

    “——还不是怕你出意外。手机带了吗?”

    “——啊对对对,没带。我脑电波给你回消息的。”

    “——看看车票到底是不是今天的?”

    “——车票明年的。我跟音音在车站,等到毕业再去。”

    “——一切OK吗?”

    “——滚!再废话把你拉黑!”

    吴鹤君强行压下再发骚扰消息的欲望,心中哀叹,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这两个小丫头简直没良心,令人心寒。

    两个人拎着东西,跌跌撞撞进安检。临出发已经对着铁路禁运物品看过,没带什么不让带的东西。包被放在运行的履带上,段旋音已经搜过了身,抱着水,等着胡一清安检完。

    “带着的水都喝一口。”

    胡一清茫然:“什么,什么喝一口?”

    安检员重复道:“带着的水喝一口。”

    段旋音把两瓶水都拧开,每瓶喝了一口。胡一清无奈:“你左手那瓶是我的,我喝过了。”

    段旋音闻言,把嘴里没咽下去的水吐回去。胡一清摆手:“行了,都是你的了。”

    段旋音笑嘻嘻地把水揣在自己背包里:“车站也有卖水的啊。你看。”

    胡一清背了包,直奔车站的超市,看了一圈,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挺着吧。让我六块钱买瓶普普通通的矿泉水,真是……”

    段旋音在手机上鼓捣了一阵,居然去超市里拎了两瓶水出来,痛痛快快扫了码。胡一清拎着总共十二块钱的两瓶水,不知所措,摸了摸段旋音的额头:“怎么搞的,谁给铁公鸡浇开水了?秃噜毛秃噜的这么痛快?”

    段旋音把手机给她看,那边是吴鹤君,刚刚转账过来二十块钱。胡一清白了她一眼:“给你钱你就收是不是?”

    “嗯哼。吴师兄跟我吐槽,说你抠门,有钱花在刀背上。渴了怎么还能挺着。他说上次去游乐园也是,你背了一兜子水和吃的,还以为你要逃难呢。”

    胡一清理直气壮:“怎么啦?理性消费怎么啦?我花门票是去玩项目的,又不是去买游乐园的溢价。游乐园里一套的牛肉盖饭四十五块钱,那点牛肉不细看还以为是牛掉的毛,我为什么要在那吃?他有脸说我?我背了一兜子还不是都喂进他的狗嘴里?他啃鸡爪子泡方便面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抠门?”

    段旋音被她逗笑了,连连点头。那边吴鹤君大概知道胡一清要说什么,接着发消息:“你告诉她,车上卖水只会更贵。”

    胡一清看到这句话,没再反驳。

    终于,二人大包小裹等候检票,进了站台。胡一清首先把两个人的身份证揣好,跟在段旋音的身后。段旋音常坐火车,这次也愣住了。分明两个人买的是硬座,怎么看起来是卧铺车厢?胡一清打量了一圈,问段旋音:“怎么了?干嘛不上车找座?买的挂票吗?”

    “我是不想多花钱,不是不想活了。难道咱们坐错了车?进错了站?咱们明明是买了硬座。”

    “我依稀记得,君儿哥给咱俩规划行程的时候,问了一嘴。说是要追求价格低,只能买卧铺改硬座的票,否则坐高铁。咱俩应该是同意了。”

    “卧铺改硬座?”

    两个人上车,发现卧铺窗边贴着座位号,而这所谓的卧铺改硬座,意思就是下铺坐四个人,而上面的两铺不用。段旋音第一次坐这种车,目瞪口呆。胡一清第一次坐火车,以为这是正常的,波澜不惊,找了座位号,拉着段旋音坐好。

    胡一清四下打量,又偷偷溜去别人的座位旁边看,回来摸了摸中铺:“看座位号,这里应该没人吧。”

    段旋音抬头看了一眼:“啊。”

    “你要是不适应,不如爬上去躺一会?”

    “别人笑我我会更不适应。”段旋音撇撇嘴,“我要坐靠窗。我不和别人挨着坐。”

    胡一清推着她坐到窗边,把手机调整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放在桌子上,开始看法考视频。段旋音瞥了她一眼,虽然她早就下定决心不卷生卷死了,还是被胡一清焦虑到了,只得掏出手机。刚想做几个题,那边吴师兄又发了消息:“你俩上车了吗?小清不回我消息。”

    段旋音被烦得翻了个白眼,抢过胡一清的手机,关掉免打扰:“我求你了,你理一理你小男朋友。他骚扰我。”

    “他有这么大胆子?看我怎么收拾他。”胡一清骂骂咧咧,电话打通,却换了一副嘴脸,哄小孩的语气,“喂?宝贝,怎么啦?打这么多电话?音音都遭不住了。”

    吴鹤君从来没听她用这种语气叫过宝贝,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本来想好了撒泼打滚求关注的台词,居然一句也没说出来。沉默了一会,才故作冷静地说道:“上车了吗?”

    胡一清看着窗外,大概能想象他的表情,笑得很欢,还要逗他:“在车上了,放心吧。你怎么搞的,这就开始想我啦?姐姐的亲亲宝贝?”

    “哼,没礼貌,怎么跟师兄说话的。都整差辈了。谁想你,谁稀罕理你。巴不得你别回来。”吴鹤君故意冷着语气,“没事别骚扰我,除非有急事。打电话不用吱声嗷,我给你报警。”

    “哦哟,想的这么周全啊。”胡一清听出他语气中的刻意,笑意更甚,“行啦行啦,快祝我一路顺风。”

    “不叫宝贝,不祝。”

    “哇,忍到现在才说。”

    那边语气瞬间变得娇羞:“还不是怕你厌倦。干嘛出发的时候叫人家宝贝,害人家好想跟你一起去,你的火车还没出发,人家就已经在期待你回来了。”

    “远香近臭。看不见你能叫出来宝贝,看见你就……嗯……”

    “看不见我叫宝贝,看见我叫臭宝。”

    胡一清被逗笑了,吴鹤君也被自己逗笑了,接着撒娇:“快点,再叫一声。我就挂电话了。保证再也不随便骚扰你。”

    胡一清酝酿了一会,确定自己没办法认认真真叫出“宝贝”这种昵称,只好叫了几声:“汪汪汪。”挂断电话。

    胡一清从恋爱的甜蜜中回过神来,对面已经坐了大爷大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身边的段旋音早就躲到她背后,捂着脸不敢见人。

    胡一清收好手机,讪笑:“大爷好,大娘好。”

    “诶,姑娘。”大爷被问好,脸上带了笑意,“本地人嗷?”

    “嗯呐,本地的。”

    大娘也问她:“去旅游嗷?”

    “是,终点下。这是我朋友,我俩一起去。”胡一清说着,揪过段旋音。段旋音垂着头,畏畏缩缩地打了个招呼:“爷,爷爷好,奶奶好。”

    胡一清啧了一声,刚要说她没礼貌,又有两个人找座过来。同样是两个学生模样,和朴素的胡一清比起来,倒像是都市丽人。两个女孩子衣着光鲜,其中一个染着漂亮的金发,手指上的美甲贴着蝴蝶结,另一个长裙飘飘,拎着写了英文的纸袋子,走过来便带来一阵香风。

    两个女孩子坐下,立刻拿出手机看,一副高冷模样。

    车子缓缓开动了。

    大爷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居然是大葱和干豆腐皮。大娘也打开背包,拿出一包茶叶蛋,又拿出两瓶小酒版。大爷又从包里掏出未开封的一包香其酱,并将其开封,胡一清不得不承认,大爷大娘赢了。

    已经很久没回家,胡一清看着大爷大妈熟稔地卷干豆腐皮,不由得咽口水。大爷看出她馋了,招呼她:“姑娘吃不吃蘸酱菜?还有小水萝卜。”

    “谢谢大爷。”胡一清获得邀请,眉开眼笑,从自己包里拿出带的卤味和橘子放在桌子上,招呼大爷大娘吃自己的东西,拿起干豆腐皮。坐在一边拎着纸袋子的姑娘,从纸袋子里拿出几根水灵灵的黄瓜,熟悉的东北口音:“我这还有黄瓜,卷里头。”

    “谢谢。”胡一清接过,掰开黄瓜,卷在干豆腐皮里,抹了大酱。吃在嘴里,小葱的呛辣被豆腐皮的豆香气和酱的咸香中和,再加上爽脆的黄瓜,熟悉的味道。胡一清好像回到了田间地头,她突然想念妈妈贴的大饼子了。那两个女孩子从背包里又拿出几袋零食和瓜子放在桌子上。小小的桌板,已经放满了这一袋那一袋的食品,热热闹闹,塑料袋都开着口,像是绽开的一朵朵花。做了美甲的女孩子,拿过干豆腐皮,卷大葱的手法很熟练,擦了口红就开吃,和大爷攀谈:“大爷哪里的?”

    “二道沟的。”

    “挺远。坐大客到火车站啊?”

    “嗯呐,起大早。”

    “旅游啊?”

    “看看海,吃点海鲜。”

    “就你俩去?孩子没跟去嗷?”

    “孩子跟着去。票买的不正当,他俩坐隔壁了。”

    “儿子儿媳妇?”

    “儿子闺女。”

    胡一清在一边听他们唠嗑,卷了一个干豆腐卷给段旋音:“音音没吃过吧?”

    “我还真没吃过。”段旋音没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胡一清递了东西过来,她也就稀里糊涂地接过,啃了一口。

    大娘早看出来她一直没说话,问道:“这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胡一清抢着答道:“是,她南方的,来上学。”

    “大学生啊?”

    “是,大三了。”

    大爷接过话茬,语重心长:“大学生得好好学习,做有贡献的人。你们都是社会的栋梁。”

    段旋音没想到大爷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胡一清生于斯长于斯,早就习惯了东北大爷的热情和指点江山的激情。她笑着连连点头,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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