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鲜自助的店里。
胡一清站在鱼缸旁边，欣赏里面欢蹦乱跳的虾。她常年吃的虾都是买到的冰箱冻货，虽然煮过之后，个头肉质也算不错。比起活虾，还是不够秀色可餐。淡青色的虾是半透明的，看起来鲜亮亮的，被笊篱捞起来，还会弹动几下。旁边缸里的蟹子被五花大绑，有几只蟹子的绑带已经断裂，不过它们的大蟹钳都已经脱落，只好无力地动几下小蟹腿。段旋音早就饿了，眼睛放绿光，捞了这个又捞那个，一股脑塞进塑料小桶里。胡一清随着她，试图把每一种都捞了三五只尝一尝。
突然，一只小螃蟹从段旋音的小桶里爬出来，跳在地上。段旋音吓得尖叫，一边的服务员帮忙用夹子捡起这小螃蟹。胡一清想要接过，被狠狠钳了一下手，连忙甩掉。这小螃蟹爬到段旋音身上，勾住她的裙子。段旋音差点哭起来，胡一清接过夹子，瞄准之后，一下子夹住这螃蟹，径直走到锅旁边。服务员帮忙把这些张牙舞爪的海鲜都扣在锅盖下，打开蒸锅的电源。胡一清和段旋音在桌边坐好，认认真真盯着里面的海鲜看。
一开始活蹦乱跳，奋力挣扎的虾蟹，渐渐失去了活力。贝类的小壳子“啪”地打开。段旋音笑开了花，用筷子指着其中一个扇贝：“你看它，笑得多开朗。”
胡一清一把抢过她的筷子：“你怎么用人家开玩笑。人家用自己的生命为你换来了美味，应该心存感激。”
“有本事你别吃。”
“阿弥陀佛。贫僧想吃蒜蓉的。”
两个人都乐了起来。段旋音偷偷观察隔壁桌的一个男孩，这才发现店里有提供料汁，连忙扯着胡一清去调蘸料。胡一清本来端着蘸料要回去等，段旋音又发现了其他美食，什么炒饭，什么流心小馒头，什么锅贴煎饺。本来平时不爱吃主食，在自助店里看见反而馋了，咽了一口口水。想拿，又怕自己吃不回本，手几次伸过去还是缩回来。
胡一清拿起勺子，盛了一碗炒饭：“行了，你一个吃鸟食的饭量。别说限时，让你在这吃一辈子也吃不回本。想吃点啥吃点啥吧。”
“我明天就结束这一辈子是吧？”
“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两个人坐回座位。段旋音盯着已经变红的海鲜，吃手中的一碗炒饭。胡一清盯着蒸锅的倒计时，只等掀盖开动。终于，倒计时显示“0”，盖子一掀，水蒸气氤氲，里面的虾兵蟹将已经横尸遍野，胡一清首先拿起一只螃蟹，掰掉蟹腿，尝了一口。鲜甜的海味。因为过于新鲜，吃起来一点也不腥。段旋音还在闷头吃炒饭，只等将炒饭吃完，立马吃海鲜。胡一清看得着急，抢过她的碗：“先吃海鲜。炒饭什么时候不能吃。”
“浪费粮食可耻。”
“不浪费。你吃不了我吃。”
段旋音这才眉开眼笑，拿起一只扇贝。吃了两只扇贝，她顺了一口可乐，犹豫再三：“妈。你会不会骂我。”
“怎么。”胡一清啃螃蟹啃得专心致志，头也不抬。
“我吃饱了。”
“啊？”
“炒饭挺好吃的。”
“一百一碗还不好吃？太亏了。要不然你运动运动再吃点？出去跑个八百一千？”
段旋音看了看自己的支付记录，只好找出一个下饭剧，企图让自己消化的快一点。胡一清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海鲜，闷头猛吃。一想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遂吃得更狠了，边吃心里边骂。不一会，这一锅海鲜只剩下残盔败甲。段旋音看见这锅见底，眼神就发亮，提了塑料小桶去拣海鲜。
一锅又一锅海鲜冒着腾腾热气，令人食指大动。段旋音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闲着也没意思。拿起一只虾，剥好，举着给胡一清。胡一清一口咬下去，差点咬掉她的手指。段旋音不敢再投喂，拿出手机，偷拍她几秒，发给那边的吴鹤君：“不敢投喂你女朋友。差点把我也蘸汁吃了。”
吴师兄：“馋了。偷点回来。”
段旋音（精神师妹）：“偷点什么？你女朋友？哪个部位？我看肘子很鲜美。”
吴师兄：“龌龊。我说海鲜。”
段旋音（精神师妹）：“什么龌龊，你想哪去了。想不到你不仅道德有问题，作风也有问题。这就给我妈汇报一下。”
吴师兄：“别瞎说嗷，挑拨我和小清的关系。快吃!”
段旋音（精神师妹）：“我吃不下了。”
吴师兄：“那你再捞点海鲜来蒸。”
段旋音（精神师妹）：“这锅刚蒸好，还没吃完呢。”
吴师兄：“天哪。你俩真是大善人。有没有可能，是让你们边蒸边吃。一边吃刚蒸好的，一边等锅里蒸的。要不然两小时限时能吃个鬼啊？海鲜还要剥壳。血亏。”
段旋音从座位上弹射而起，跑去挑海鲜。胡一清茫然地看了她一会，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荒谬之处。刚要站起来，想了想还是舍不得放下手里的螃蟹，遂不紧不慢地接着啃，翘起油爪子，用小拇指给段旋音发消息：“再捞几只扇贝，螃蟹。”
“收到。等着吃吧。”
两个小时过去，两个人都拍拍饱食的肚子，志得意满地离开店里，走向不远处的沙滩。吹着海风，听着一叠叠的海浪声，看着岸边泛起的小白沫子，两人都觉得心里格外平静喜悦，好像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心和这片海融为一体。
胡一清干脆坐在岸边的沙滩上，脱下鞋，把腿伸进海浪里，喃喃说道：“音音，你说，我们能为这片海做什么。”
“我们不必为海做什么。”段旋音冷笑，“海洋有自净功能，或者说，海里面有什么，并不影响海本身，只是会影响人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谁造的孽谁来承受。人类走到这一步，不可不说是人类的共业。”
“可是我害怕人类承受这种后果。如果我的子孙后代看不到这样一片海，我会觉得可惜。有没有任何办法，让我们尽快化解这种所谓的共业。”
“也许我们想这些还是太超脱了。这不是我们有资格想的。”
“如果每个人都不想，这件事就永远不会有人想。我们只好一起烂掉。像是人身上生了一块烂疮，不剜除而任其生长，只会让全身都溃烂。”
“或许吧。不过，既然人身是一个整体。那就应该追根溯源，这块烂疮，到底是怎么生成的。以免以后生出更多的烂疮。”
胡一清嗤笑：“我说，也不要过度自省。有时候只是这块烂疮自己的错。”
“如果这错误的后果是大家一起承受。又怎么能说，大家都没有错呢。”
胡一清泄气地瘫在沙滩上，回想段旋音最后一句话。段旋音躺在她身边，看着湛湛蓝天，抬手遮挡太阳：“或许还是先不想这些了。”
“或许吧。”
“妈。”
“嗯？”
“你觉得，海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海很有威力，又温柔，又残忍。像是女王。能生产哺育这些孩子，也可以顷刻间夺走它们的生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厉害。”
“我以为你只会说丰饶富足之类的。”
“刚刚捡到了扇贝的残骸。也看到很多贝壳的碎屑。突然意识到海里死过很多生灵。所以。”
“会因为海狂暴的一面而不喜欢它吗。”
“不会。只会更爱。这说明大海有能力保护自己。如果它只一味溺爱而不惩罚，我会觉得它蠢。”
“爱就要爱优点和缺点，二元转化地看问题是吧。”段旋音满意她这个答案，浅浅地笑了，“那如果是。有缺陷的人呢。”
“不违法乱纪，不违背道德的人。她所谓的缺陷应该只是一种特质。在某方面看是缺陷，换个角度来看是天赋。就像音音，你总是畏畏缩缩，唯唯诺诺，说每句话都会想一想，恨不得拐八百个弯。其实个性敏感细腻或许是一件好事。因为你总是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人和人是相互的，大家也会愿意照顾你。”
“啊？我的人设不是愚蠢但实在美丽吗？”
“少唬人。一周七天我八天跟你一起睡，你肠子几个弯我还不知道。你有事瞒我，不过你不说我也懒得问。”
“别瞎说。人家还以为咱俩怎么一起睡呢。”
“怕什么。我哪有那构造。”
“不能现场长一个吗？”
“我去。”胡一清坐起来，手指大海，“你当着这么宁静美好的景象，放出这种屁。你怎么好意思啊？”
“如果真的长了呢？你这种变态老涩批，我就不信你没想过。”
“呃……或许是先找个野地上厕所测试一下吧。小时候和村里男孩撒尿比远，没赢过，这不一雪前耻。”
段旋音被她这个朴实而猥琐的心愿逗得大笑不止，胡一清也被自己逗笑了。那时候年纪小，心思单纯。如果是现在，再怎么好胜也不至于跟男生比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