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

    衣柜。

    胡一清打开衣柜,眼前一黑,被砸倒在地。她从被褥中挣脱出来,看见的是一排一排的衣服,挤得满满登登,花花绿绿。她不由得茫然。

    吴鹤君笑嘻嘻地把被子抱起来扔在一边,给她展示自己的衣柜:“这都是我不能穿的衣裳。”

    “好好好。所以你在穿的衣裳?”

    “只多不少。”

    “少爷。我何德何能勾搭上你这种富二代。比我去一趟商场看见的衣服还多。”

    吴鹤君闷闷地叹了口气:“富二代就不配谈恋爱了?你不要歧视好吧。”

    “谁歧视谁啊哥。赶紧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你。”

    “什么啊。”吴鹤君撅起嘴来,从衣兜里掏了一阵,带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展开,“我给你五块,你再将就将就呢?”

    胡一清被逗笑了,把钱塞进他衣兜里:“地主家傻儿子,你心里得有数哈。我喜欢你绝对有出于你家世的因素的。”

    “正常啊。那你也得心里有数,我喜欢你绝对有出于你的身材因素哈。你别乱减肥。”

    “用钱换身体。咱俩……这是什么交易……捞女和色鬼……”

    “算了算了,咱俩怎么一张嘴画风就怪起来了。收拾衣服。”

    胡一清叹了口气,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打开看看哪些小于能穿。这些衣服摸起来质地都很细密,抖开,或是小西装,或是长风衣,哪怕是一件t恤,都很有设计感,是民族风的,好像是什么传统染布的工艺。胡一清忍不住将这件用料柔软厚实,花纹古朴趣味的t恤比在自己身上:“你这t恤也不少钱吧。说出来让我开开眼,死死心。”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妈买的。不知道她找谁做的。市价……得看人家做蜡染的,布料这方面怎么开价了。这个是成套的,蜡染的苗族服饰,盛装的,还配了银饰。t恤是赠品。”

    “做的?真蜡染?”

    “对啊。我妈喜欢淘弄这些东西。那身衣服确实很精美,挺厉害的。反正我是没怎么穿过。那个银饰特别复杂,特别沉,一走路丁零当啷的。我一个汉族人,什么场合穿啊。”

    “学习巫蛊之术的场合?”

    “什么刻板印象。”

    “这么贵重,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有没有不是手工做的或者艺术品的?”

    “呃……除了校服,基本都是手工定制的。”

    胡一清在这堆衣服里翻来翻去,只找摸起来不一样的。果然,校服的质地在这堆用料考究的衣服里,显得特别明显。胡一清一拽,看到校徽。原来只是C城当地的J大附中,虽然也很不错了,却是公立学校。胡一清扯了扯嘴角:“委屈少爷了,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一起上普普通通的公立学校。”

    “什么刻板印象。我爸就说公立高中好,对于我来说够用,顺手把我扔进去了。我也觉得挺好的啊,怎么啦?J大附中口碑不挺好的嘛?”

    “说的也是。我一个上县城高中的,哪有资格嫌弃市里高中啊。”

    “别。你从县里高中考进五院四系,我混吃等死三年,念了个汉语言浑噩度日。你是真学霸。”

    “行了,别装了。双一流的汉语言,再差能差到哪去?不过江老师为啥不送你去国外啊?有出国经历总是好的,家里还有条件。”

    吴鹤君无奈地说道:“我爸也想过,但是我有个毛病,离开家去别的地方住太久会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发高烧,回家就好。之前我妈满世界跑还想带着我,几次三番,差点没把我扼杀在幼年时代,所以只能乖乖把我扔家里养着了。我爸把医院的单据还留着呢,说孩子病得小瘟鸡一样,还就查不出啥大毛病。也是奇怪。”

    “你和你的家乡,就像冰棍儿离不开冰箱?”

    “没毛病。要不然就瘫了。”

    胡一清笑着点头:“也挺好的。安心。不用琢磨以后去哪。”

    “你想好以后留在哪了吗?”

    “嗯……世界太大了,我想都看看。”

    “哦。环球流浪?街溜子?河漂子?”

    “今天我不撕烂你的嘴,你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了。”

    吴鹤君吓得从地上弹射起来,跑出门去。胡一清只是虚晃了一下,并没有追的意思,继续收拾衣服:“回来。这件衣服你是不是没怎么穿过?”

    “确实。给小于吧。”

    “哇,你舍得啊。好厚实的大衣,你现在也不是不能穿吧?”

    “没啥舍不得的。我看了心里发堵。送人正好。”

    胡一清咋舌,抖了抖这做工考究的咖色毛呢厚大衣:“看好看的衣服心里发堵……少爷就是少爷,这福气什么时候轮到我啊。”

    “不是。这是我妈讨好我才给我买的。很多都是。”吴鹤君神色一暗,“她自己也知道,她不算尽到做妈妈的责任。也不是不爱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吧,只好千方百计地弥补。但是这些弥补,只能一遍一遍提醒我,我不是她最重要的。”

    “她最重要的人当然是你和你爸爸。你看她对你们俩的事多重视,多支持。”

    “是啊。可是我俩不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起码重要性比她的商业帝国要低得太多。她这个人……挺厉害的。但是,算了,我说不明白。不说了。”

    胡一清搭住他的肩膀:“既然钱对她这么重要,那么她的钱流向哪里,她的爱也随着去了哪里。这不满满几柜子,都是她的爱吗。”

    吴鹤君凝视了衣柜一阵子,咧嘴一笑:“也没错。实话实说,我肯定谈不上怨恨她,就是不甘心吧。希望能有一个瞬间,我比她的事业更重要。可是我已经长大了,小时候都没有,长大之后应该更不会有了。”

    “不会的。你长大了不还是她的好大儿,地主家的傻儿子。”

    “哼。”

    “赶快收拾,你看哪些小于穿了合适。”

    “我高一的时候一米七八,高三的时候一米八,小于现在一米七五。我俩身材差距不大,这柜子里的衣服都还行吧。裤子这个,腰应该没问题,大不了我给他改裤脚。”

    “你到底吃什么长得这么高?我也补补。”

    “吃亏。吃一堑长一智。”

    胡一清笑着点头:“用在你身上也没错。吃亏是福。”

    “那我可太有福气了。”

    “那你也太有智慧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手上不停,挑挑拣拣收拾出了两大包衣服,又把衣柜大致整理好。很多衣服都只是试穿过,便被他重新包好包装,随手塞进衣柜,从此再没有动过。于是这些做工精良的衣服与破抹布无异,如今才得以重见天日,其实它们昔日的光彩分毫未减。胡一清莫名想起来一个词,“富屋贫人”。可能物极必反,所得非需,人生之圆满缺憾大抵如此。

    窗外,轰隆隆的雷声。原本阴沉着的天终于下起了雨。吴鹤君随手打开身边的一扇窗户,风带着泥土腥气吹进屋来。

    窗户一开,雨的声音也瞬间溢满房间。胡一清深吸了一口气:“好大的雨。”

    “马上入夏了。”吴鹤君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雨好响啊,哗啦哗啦的。”

    “快到时候了。家里小柿子应该快下来了,想吃贼不偷。”

    “什么?想吃什么?”

    “你们城里孩子八成没见过。有一种绿柿子,熟了也不是红的,还是绿的,贼看了都不偷,所以叫贼不偷。”

    “好吃吗?”

    “好吃,有柿子味。这么说吧,你往地里一走一过,蹭一下柿子秧,身上都有柿子味。”

    “你暑假务必带我去你家看看。好馋啊。别逼我跪下求你。”

    “当然啦。到时候我就说你是我同校的师兄,是我兼职的老板,来家里做客的。但是你别对我家的小动物小植物太好奇了。这么说吧,我家里待客,就是客人指谁谁上桌。指鸡杀鸡指鹅炖鹅,压饭能把碗压碎,吃不了我爷奶就生气,说孩子跟他们装假,看不起他们,都不好好吃饭。”胡一清说罢,见他一脸神往,不由得拍了拍脑门,“对对对,你的饭量不用担心。我爷奶见了你都得可高兴了。”

    吴鹤君嘿嘿一笑:“你别怕,我给饭钱的。”

    “别磕碜人,哪有管客人要饭钱的。只不过我家待客的菜码,一般客人的确是吃不了。去两个撑死仨。”

    “啊?”

    “因为我弟负责吃剩菜。他也活不了。”

    吴鹤君对她这个总是挂在嘴上的小弟产生了好奇,追问:“你弟是啥样的?”

    “我弟啥样的?”胡一清有些茫然,“比我年纪小,男的。”

    吴鹤君懒得答话,胡一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他……还行吧。也就跟我耍耍脾气叛逆叛逆,家里来客人不晒脸。总体挺懂事的。”

    “有啥爱好?”

    “玩手机。”

    “除此之外呢?”

    “打游戏,看小说,看喜羊羊灰太狼。”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去你家别空着手啊。”

    “你一个同校的师兄,又是学生,带什么东西啊。又不是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去。”

    吴鹤君虽然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知道他们两个好,但是每次被她提起,还是觉得别扭:“怎么。怕阻碍家里人给你安排相亲啊。”

    “什么啊。你要是说是我男朋友还拎了一堆东西去我家,在我爸妈眼里,这就是要谈婚论嫁了。说不定先斩后奏,睡都睡了,都两条杠了,生米煮成锅巴了才回家要户口本补票。”

    “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别恶意揣测你爸妈,看你也不像带过男朋友回家的。”

    “不信你试试。被我爸用铁锹打出家门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吴鹤君少见她这样紧张兮兮,不由得扑哧一乐:“行行行。我尽量迂回一点。先拿下你家里人,再把你骗到手。”

    胡一清颇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别瞎说。你真觉得,咱俩可以谈婚论嫁了吗?”

    吴鹤君想了一会,茫然地摇头:“我没想过。也不是没想过。就是觉得……嗯……”

    “所以就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果咱俩真的足够喜欢了,水到渠成就会考虑结婚的事。”胡一清耸耸肩,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按亮看了一眼,“现在是说午饭的时候。我午餐铃都响了。”

    “对对对。我去收拾肥肠。”

    “我跟你一起。”

    两个人钻进厨房,打开灯。厨房里,各种用具一应俱全,又添置了新的洗碗机。胡一清好奇地打开洗碗机看了看:“这个,使用效果怎么样?”

    吴鹤君冷哼一声:“别提了。洗碗机洗过的碗,我爸还要再洗一遍。说洗碗机洗不净。一个月了,我也没见过洗碗机单独洗出来的碗啥样。”

    “这么说,江老师的刻板行为还是很严重。”

    “他自己把药断了,说影响智力。讳疾忌医,整天找借口说有事要忙,我妈带他复查他也不去。现在整天困得嘀哩当啷,一洗东西倒来精神了。他说洗衣服收拾房间是很放松的事情,不懂。上辈子是浣熊吧可能。最近我妈打算返岗,都不敢告诉他。”

    “这就有点……病态了吧。难怪我看他黑眼圈那么重,一周见一次,都看出人瘦了。”

    吴鹤君叹了口气:“我跟我妈没啥办法,只能多给他整点好吃的,尽量给他养肥一点,别饿死了。我爸生个病就开始考虑生离死别,遗嘱都立好了,不给我看。自己还张罗买保险,受益人填我和我妈。我们开过几次家庭会议。他说,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一个很棘手的具体的事让他产生负面情绪,而是他自己养成了一个很消极的思维方式。所以任何事他都去做消极的解读。事情都会解决,症状也容易缓解,但是这种思维方式是很难改变的。综上,他觉得寻医问药,治标不治本。我倒是觉得有几分歪理,但是他这个歪理邪说导致他不想去医院,我就不敢明确支持他了。只能不表态。”

    “作为患者家属,你也只能默默陪伴了。”

    “确实。我还是默默吧。”吴鹤君抬起手臂擦了擦嘴,“差点没崩嘴里。这点儿大肠汁。”

    胡一清笑骂:“能不能不这么恶心啊。明明人家摊主都给洗过了。”

    “一遍哪能洗好。你闻闻。”吴鹤君把手抬起来凑到她面前。胡一清还真好奇地凑过去闻了闻,条件反射地干呕了一声。吴鹤君得意地笑了,说道:“还不快帮我擓点儿面粉倒点盐。我这手要是碰了面袋子,一袋子都得扔。”

    胡一清舀了一碗面粉,又倒了盐进盆里。吴鹤君闷头洗肥肠,反复投洗几次,洗好了一面,又熟练地用水把肥肠翻到另一面摘油。胡一清盯着他看,有些出神。很难想象这个什么活都会干的小孩,是这样的富裕人家养大的。吴鹤君洗着洗着一抬头,正好对上她呆愣愣的眼神,便随手抓起刚摘下来的一块肥油给她:“馋了?老妹儿。先尝尝?”

    “滚蛋!”她回过神来,笑着打掉他的手。

    “你也别闲着。土豆,土豆挠子在那。打皮切丝。我给你做个树椒土豆丝,让你看看我的刀工。”

    “看你的刀工,还让我切?”

    “你切一个就得,然后我切。我让你见识见识咱俩的差距。”

    胡一清撇嘴:“哼哼。我也让你见识见识咱俩的差距。”她以前经常帮同村的人办酒席,胡小厨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当然苦练过刀工。她随手拿起一个土豆,削皮洗净,先切去土豆的一小块,以令它不在案板上乱滚。而后手起刀落,将土豆切成薄薄的片,又切出细细的丝。吴鹤君听她落刀的声音便知她并非等闲之辈,一回头,只见切好的土豆丝在水中晕散开来。这土豆丝晶莹剔透,粗细均匀,恰到好处。一边的胡小厨,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地将菜刀往案板上一剁:“怎么样?吴大厨?”

    吴鹤君连忙抱拳行礼:“在下汗颜,认输了,胡大厨。”

    胡一清冷哼一声:“干辣椒呢?土豆丝泡好了我给你炒一个,让你尝尝什么叫呛辣爽脆。”

    “可以想象。像我家小胡一样,呛辣爽脆。”

    胡一清本来被激发了战斗模式,又被他这一句奉承恭维得找不着北,脸上终于出现了心花怒放的笑容:“那是当然啦。还要你说。”

    吴鹤君早能猜到她这尾巴翘上天的样子,只笑着摇了摇头。

新书推荐: [猎人]七周目会开始修罗场 【家教(认错老公后)】 她的水晶宫 欢迎来到赛博精神病院 肉骨樊笼 剧情改写中 娱乐圈边缘人(系统) 告诉反派我是男主的秘密情人 梅雨天 平成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