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

    深夜,老吴拖着行李,推开家门。

    客厅里,亮着昏暗的一盏小夜灯,沙发上,一个人蜷缩着,枕在沙发扶手上,裹在珊瑚绒被子里。老吴走过去,轻轻取下他脸上的眼镜,放在茶几上。

    闹钟突然响了。

    老江一个激灵从沙发上爬起来,关了闹钟,定睛一看,老吴就在他身边。他给她看了看手机屏幕:“真准时啊,半夜十二点。差一点就第二天了。早一分钟你都懒得回家啊。”

    “所以,定这个闹钟就是为了抓我?”

    “算是吧。过了十二点我就反锁,今天你不回来,永远也别回来了。”老江说着,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又倒在沙发上,“锅里有点剩饭,小谓都不吃。你也不吃我就扔了。”

    老吴掐了一把他的脸,去厨房,打开锅盖,锅里面是一碗已经盛好的炒饭。她闻到了汤的香气,打开微波炉,里面的砂锅也有余温,是虾米冬瓜汤。老吴撇撇嘴:“好清淡啊。”

    “爱吃不吃。”老江嘟囔着,“热一热,别吃凉的。省得大半夜放臭屁熏我。”

    微波炉响了几声,开始热饭。老吴白了他一眼:“你这张破嘴怎么比饺子馅还碎,快回去睡觉得了。”

    “不敢睡,怕金莲把我剁成饺子馅。”

    “你自己看看这是谁做的饭。谁是金莲谁是大郎啊。”

    老江笑了几声:“原来大郎在外面,背着我卖炊饼啊。”

    老吴贴着他坐在沙发上,用力拍了一把他的嘴:“你怎么一张嘴就放屁。”

    老江忍不住坐起来,从她身侧搂住她。老吴正在剥瓜子,见他贴过来,顺手把瓜子仁塞进他嘴里。

    门一开,吴所谓进屋来,老江立刻扑着老吴,顺手拿过她身边的遥控器,装作云淡风轻:“我还找呢,怎么在这。”

    吴所谓撇了撇嘴:“你俩老夫老妻,爱抱就抱呗,怎么跟偷情似的。”

    老吴骂了一句滚,把瓜子皮扔在他身上:“你小子哪有脸说我俩。怎么这时候才回家。”

    “猫咖有事。”吴所谓说着,面对老吴和老江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嘴。一般来说这个时间,爸爸早就睡了,妈妈又不在家,所以他并没有仔细卸妆。站在客厅里被审视,他终于体会到“无颜见爹娘”的感受,好像没有了毛的秃头,只剩下反光的脑门,毫无遮拦地任人观瞻。他无论如何掩盖,也不过是多了几根头发,再梳也是地中海,如此欲盖弥彰,更显得狼狈不堪。

    老江终于被他这个不自然的抹嘴激怒了:“吃屎了?抹你妈嘴呢?”

    老吴用力推了老江一把:“骂他别拐带我,你妈你妈的,骂你妈呢?”

    吴所谓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却见老江黑着脸抽出腰间的七匹狼,不禁大惊失色。于是深夜的客厅中挂着一盏暖黄的吊灯,下面是茶几和沙发,其间有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没戴眼镜,手握一条皮带,向一匹吴所谓尽力地打去。那家伙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身边逃走了。老江走过去,看见它了,他便打。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他奔来,反从身边窜了。它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老吴在一边看得忍不住乐起来,躲开战场,去厨房拿出热好的炒饭和汤。见他们两个混战,也不敢端过去吃,就在厨房里边吃边看热闹。老江怎么是吴所谓的对手,根本一下也没打到,还累得气喘吁吁。吴所谓见老吴在一边袖手旁观又不问缘由,知道大势已去,想了想,立刻滑跪:“爸,我错了。你打吧。”

    老江被他跪了这么一下,反而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吴无奈地说道:“先起来先起来,别搞这些。给你爹遗体告别呢?”

    吴所谓强忍笑意,从地上站起来。老江缓了一口气,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打你。”

    “知道。我在外面擦边直播。你要打要骂都是我活该,我不还嘴。”

    “我今天非得……你他妈光屁股推碾子,你给我转圈丢人。”

    老吴接着说道:“你这叫光屁股找麦哲伦,满世界丢人。”

    “你这叫光屁股进羊圈,丢人丢进动物世界了。”

    “这叫光屁股玩莫比乌斯环,无限循环丢人。”

    “光屁股进黑洞,人都丢没了。”

    吴所谓接嘴说道:“丢人我承认,但我要澄清一下。我里面穿的都是四角内裤,非常牢靠。不信我脱下来给你们看。”

    老吴见老江还在气头上,马上说道:“闭嘴吧你。你这叫扛空棺材下葬,你丢死人了。”

    吴所谓垂了头不敢再说话。

    老江气得嘴已经有些不利索:“你你你你你……你那个猫咖能开就开,不能开你……你你你你少给我丢人……你……吴鹤君!”

    吴所谓听见自己的大名被提起,回想自己在直播间遭遇的种种,突然觉得委屈。他每天都用没有违法乱纪的说辞来麻痹自己,可是他也做不到不在意直播间和私信里时不时的污言秽语。每当有人问他一晚多少钱的时候,他将对方拉黑之余,也会嘲讽地想,自己能值多少钱。他当然知道,隔着一张屏幕,对面的人当他是一只好笑的猴子,每分每毛的打赏都是逗猴子的爆米花——他不像动物园的猴子可以收门票钱,也不像峨眉山的猴子可以明偷暗抢。他能做的,只是抱着自己的猫,对着镜头,对着镜头那一侧不知道什么想法的人逢迎卖笑。

    他想着种种不堪,眼中含泪:“所以,今天骂我。是因为关心我,还是因为觉得我丢人。”

    “你自己说呢?丢不丢人!”老江难掩痛心。

    “所以,江教授是为了自己的脸面,还是为了吴鹤君?”

    老江和他对视,看到他黯然的神情,这才明白他心中所想,一时间也愣住了。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我哪一件事不听你的?”

    老吴幽幽地插了一句嘴:“你哪件事听了?”

    吴所谓愤愤地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老江:“我早就说我不喜欢书法,不喜欢乐器,不喜欢你那些臭墨史书附庸风雅,我不喜欢,汉语言文学!”

    “你他妈读了汉语言,也没学会说人话。不学那还得了?!”老江把皮带向地上一摔,“你出去问问谁家孩子像你这么大没班上还不上学的?你他妈想当街溜子啊?你是不喜欢汉语言么?你小子就是单纯厌学我还不知道!今天冲着你老子来劲了,没我盯着你能混出一张文凭吗?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没个文凭你吃什么?你吃屎都抢不上尖!”

    屋里沉默下来,老江嗤笑:“啊对对对,魅力惹火小猫主播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是我们这些俗人多虑了。”老江说着,哆嗦着手掀了一下他的衣服,又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砸在他身上:“以后还可以挣这个钱,是吧!我不希望你跪着挣钱,想让你站着挣,你他妈自己想躺着挣,是吧!”

    老吴听他们越吵越偏,过去扯了一下老江,站在两个人中间:“说什么呢?你做家长的能不能成熟一点,搞偷换概念这一套。擦边和卖是一码事吗?”

    吴所谓见老吴维护自己,眼泪夺眶而出:“妈。你看看你娶回来的赘婿。当初他不也是年轻的时候凭着美貌勾引你,当了霸总小娇夫,靠着女人养。现在我还没用女人养呢!”

    老江听得脸色发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这段感情里强势的一方,但是他扪心自问,自己和老吴风雨同舟二十几年,不是这么几句话就可以简单概括的。原来,在孩子心里,自己就是这样不堪的小白脸。原来,这孩子对于爱的理解,是这么肤浅而功利。这居然是他们的孩子,是他当成心肝宝贝,呵护备至的吴所谓,他的孩子。老江面对着他的脸,这才觉得格外陌生。

    老吴见老江不说话,以为他往心里去了,连忙解释道:“我他妈乐意,我他妈就是王八瞅绿豆看对眼了,我就愿意养着他,怎么啦?吴所谓,你在擦边这件事上可以有自己的歪理邪说,但是在我们两个的事上你不配插嘴。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赶紧回去睡觉,明早再说。第二个是,现在对你爸爸道歉,今晚把所有的事都摊开说明白。”

    “我选第三项。我今天就是要问问,他凭什么当我爸爸!”

    老江反而嘲讽地笑了:“嚯,好啊。去做亲子鉴定,看你身上流着谁的血。如果你妈妈不出意外,应该是跟我脱不了干系。话说回来,你直播间里,卖弄的到底是什么。是你自己的东西吗?你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可以为人称赞的美貌,都是从我这里遗传来的。你问我配不配,你先把这些还给我再问我配不配。我把我的脸当脸,你把脸当鞋垫,呸,真他妈给我掉价。”

    “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狗都可以当。那社会学意义上的呢?你扪心自问,你有没有真的爱我关心我,还是把我,吴鹤君,当成你的影子,当成你所谓的生命的延续。你有没有在意我想要什么?”

    “好啊,好啊。吴鹤君,你终于敢明目张胆地叛逆了。你们年轻人管这个叫什么?自我意识的觉醒对吧。反抗权威的第一步是反抗父权是吧?好啊,我就是你的‘父权’,你来反抗我,你来像哪吒一样‘弑父’啊。放心,我没有雷峰塔,镇不住你这个白长虫。希腊神话里叫什么?克洛诺斯?宙斯?只要别让阿芙洛狄忒诞生就可以了。”

    吴所谓被他的“阿芙洛狄忒”逗笑了,老江想笑却笑不出来,故作轻松:“好啊。你想反抗,我让你反抗。我以后不管你。不过,如果有一天你吃不上饭回来求我,别怪我把你当孙悟空,用五指山压死你,这辈子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吴所谓被激得连连点头:“好。这个猫咖,我做到底,我用我的办法,不会违法乱纪,你不许干涉。如果不成,你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

    老江也点头:“好。明天我就把合同拟出来。以后咱们两个,就不是父子关系了,是对赌双方关系。你成功了,我名下财产都是你的,你不成,连你都是我的。你小家雀能不能斗过老家贼,看你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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