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追债

    进屋来的是一个“模糊”的人,这人一头银灰色长发,身材瘦削,穿着颜色琳琅的花衬衫,衬得皮肤更显苍白。之所以说这人“模糊”,是因为这人雌雄莫辨,说像男人也可以,像女人也可以。这人年纪也没法说清楚,说是父母辈也可以,说是兄姐辈也可以。

    吴所谓看出胡一清眼神中的茫然,推了她一把:“小清,没礼貌。怎么不招呼客人啊。快喊人,哥哥姐姐,叔叔阿姨。”

    胡一清慌张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走过去,微微欠身:“不好意思,猫咖还在休息,每天下午一点开门营业。”

    这人无奈地笑了,点头,听起来是女人声音:“我知道,我不是来花钱的。我是来打劫的。”

    吴所谓捂了一下自己装着纸巾的口袋:“劫财没有。”

    “劫色也看不上你。别闹了。”这人白了吴所谓一眼,对胡一清伸出手来,“我叫梅琳,吴所谓叫我阿姨。你可以叫我姐姐,显得我年轻一点。你是,助理小胡?”

    胡一清见她脸上没有一丝不悦,大大松了口气,笑着握住她的手:“是,我叫胡一清,一清二白的一清。梅姐姐好。”

    “好名字啊,听起来就清爽豪迈。”

    吴所谓补充说道:“而且运气很好,肯定能胡清一色。”

    胡一清简直懒得理他,心说你既然认识,干嘛还让我去招待,果然就是想看我出糗,幸好没一张嘴就叫叔叔,否则……

    梅琳拍了一下吴所谓的脑袋:“你阿姨是让你这么用的吗?拿我来为难小朋友。别把这个也气跑了,剩你一个光杆司令。”

    吴所谓嘻嘻笑着,摸了摸脑袋:“不会的,目前还是一呼百应。”

    “打劫。交出小猫。”

    “什么小猫?”

    梅琳拿出手机,找了一会,找到小梨和小猫崽们的视频,给吴所谓看:“不是要给猫崽子找领养吗。相中这个小白了。”

    “打劫小猫倒是很欢迎,不过小猫还没断奶,这么早抱回去怕养不活。”

    “不是现在抱走,就是看一眼,看有没有缘分。”

    “那不用看啊,肯定有缘分。茫茫猫海,小梅阿姨偏偏相中这只小白,这是多么奇妙,多么深厚,多么难以言说的缘分。”吴所谓说着,引她上楼,示意胡一清把卷帘门关了,免得又有人进屋来。

    胡一清刚刚要关卷帘门,又有一个人要进屋。胡一清刚要说什么,对方抢先问道:“你们老板是叫吴鹤君吗?”

    胡一清刚想说不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吴所谓的大名,只好点头:“是的。您找他?”

    这人连忙冲进来,好像怕胡一清把她赶出去似的。胡一清请她在门口签告知书的桌子前坐下,问道:“请问您找我们老板有什么事?”

    “他在不在?让他跟我说。”

    “行,我去找他。”胡一清看了看这人。这是个年轻女人,二十几岁,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纹了眉毛,画着略显夸张的红嘴唇,染了金棕的头发已经掉色,头顶显出新长的黑色头发,她穿着灰扑扑松垮的迷彩裤和胶鞋,挎着小腰包。胡一清觉得她就像家乡小屯子里随处可见的姐姐,和装修精致的猫咖格格不入,于是首先大致排除了她来消费的可能。

    吴所谓草草穿了能见人的衣裤下楼来,梅琳跟在他身后。这姐姐看了看两人,说道:“我找吴鹤君。”

    吴所谓下意识地举手,像课堂上回答问题:“是我。”

    这姐姐有些疑惑,打量他一番:“这么小?你是吴鹤君?老板?”

    梅琳说道:“大妹子有事也可以跟我说,我是吴鹤君的家长。您是?”

    “我叫陈娟。是陈迪的姐姐。我联系不上他。”陈娟说着,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你们还该我钱呢。我真急用,他借钱的时候说是开店用的,找你也行。”

    说着,她从腰包里翻出叠起来的一个白纸块,展开,给梅琳看。梅琳接过来,这就是借款合同,上面的事项约定得很清晰,包括本金和利息,和还款日期。最后的落款,吴所谓看见自己签上去的大名和按的手印,忍不住拍了拍脑门。

    梅琳知道这件事。她翻了几遍合同,看了看还款日期,说道:“这还没到日子呢,怎么催这么急啊。”

    “真急用。我和我爱人之前是做工地盒饭的,想兑个店。人家出店的也急用钱,我俩凑凑,还差五万。我寻思问问陈迪,能不能先还点,但是电话打不通,找不着他。才来找你们的。”

    梅琳点点头,拿出手机,一边拍下合同的全部内容,一边说道:“陈迪,我们也联系不上他。应该是卷款逃跑了。”

    吴所谓接过话茬,把这件事详细地告诉她,胡一清配合地取了账本来,还有受案回执。陈娟看不懂这些账本,但一见这代表着报警的受案回执,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反复翻看,又拿出手机给陈迪打电话,当然只能是打不通。胡一清看到她手机的钢化膜已经裂开了,还是在用。

    梅琳示意胡一清去倒水,慢悠悠地说道:“这个账,白纸黑字,我们不能不认,我们认。您要是急用,我们肯定想办法凑一凑,先还五万。要是现在还,利息就不能算了,谁家的钱也不是天上掉的地里长的,一抓一大把。不过,希望您也联系联系陈迪,十万可真不是小数目,完全可以把他送进去。这要是抓住了,咋也得判几年。”

    “不不不,不能把他送进去,你看……这钱我不要了……你别……”陈娟说着,就急了,呜咽着哭起来。吴所谓听着,强忍笑意,差点扭头看开水壶,还以为是水烧开了。梅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急,大妹子。”

    吴所谓看了陈娟一会,又眼神躲闪地看了看梅琳,拿出手机,打字给她看:“我想和迪哥和解。”

    梅琳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他:“和解?你爸妈能同意吗?钱你一分没花着,十万连本带息还得还,那小子卷款跑了。你还要和解?”

    “我想,要是能联系上他,他自己还钱,就和解吧还是。”

    “你说得容易。钱还不是你爸妈拿?白掏钱啊?”梅琳无奈地拿出手机,把拍下来的借款合同发给他,“这我可拿不了主意。你问你爸妈。现在借款合同也有了,又有证据证明这笔债存在了,不是单纯的过账。”

    陈娟见吴所谓有松口的意思,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老弟,我求你了。我家就陈迪这么一个兄弟,爹妈身体都不好,别把他们气过去。这钱我不要了,你体谅体谅我们吧。我给你跪下。”

    吴所谓吓得连忙搀住她:“我的天,这可使不得,我要折寿的。姐姐别吓我。我还是得问问我爸妈的意思,我也是向爸妈借钱。”

    陈娟闻言,只好坐下:“我弟一直挺老实的,以前没违法乱纪,他哪像坏人啊。他可老实了。”

    吴所谓听她说“老实”,还是憋不住笑了。

    胡一清在一边看着陈娟,她哭花了眼线,黑乎乎的,于是递了纸过去。陈娟揪过纸擦眼泪,胡一清没来由地想起自己的小弟,突然觉得烦闷:“其实,你弟进去,是他自己的事,不连累你当姐姐的。你还可以要这个钱。他当弟弟的不仁,说跑就跑了。你当姐姐的为什么帮衬这小犊子。”

    “什么话,你能看着你弟蹲笆篱子啊?”

    胡一清沉默了。她意识到,自己好像真做得出来这种事。她能一边流泪责怪这个不争气的王八犊子,一边送他去好好改造,争取宽大处理。不是为了钱,或者说,不只是为了钱。而是,她觉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犯罪了蹲笆篱子,天经地义。可是,眼前这个哭得昏天黑地的姐姐,用自己朴素而笨拙的逻辑为弟弟辩驳,试图用掺了眼线的泪水为弟弟洗刷罪行。胡一清想着,自己那个梗着脖子呲着毛,一身反骨的小弟,被她扯着衣领亲手推进铁栅栏后面,从此铁门铁窗铁锁链,手里捧着窝窝头。

    她突然心痛了。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如果让她做一个裁判者,她也不可能在面对亲人的时候完全公正,完全冷静,完全做到一清二白。

    这时候,她无比感谢小弟不可能是一个犯罪分子,也无比感谢回避制度,让她从根本上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吴所谓看了一会手机,轻松地笑了:“我爸妈说,这个看我的意思。那没事了,只要迪哥回来,给我说清楚钱哪去了,我肯定出谅解书。之前律师也说能和解来的。”

    陈娟闻言就是一喜,梅琳慢慢地补充说道:“不过,能不能和解还得看陈迪的表现。毕竟是涉嫌刑事犯罪。您还得联系联系陈迪。”

    陈娟千恩万谢地离开店里,胡一清终于落下卷帘门。吴所谓嬉皮笑脸,晃着脑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我不用还钱,迪哥不用进局子。”

    胡一清幽幽地说道:“可是这姐姐的十万,就不知道哪去了。她急着兑店,可能是想要一个比较稳定的生活吧。工地盒饭,我帮人卖过。薄利多销,到处跑,累得要命。”

    吴所谓闻言,又笑不出来了。梅琳拍了拍吴所谓的肩膀:“放心。如果她找不到陈迪,回去找律师问过,还会向你要钱的。总不会人财两空。”

    胡一清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啊,陈娟维护自己的弟弟,看起来是多么理所当然,像是猫妈妈一定要哺育自己的小猫崽,尽管小猫崽生了牙之后,每次哺乳都是上刑。本来是没错的,可她只是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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