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

    猫咖的下午,阳光,快递盒,快递盒里长出几朵毛绒绒的小猫。

    吴鹤君一边从盒子里抓出小猫,给小猫梳毛,一边开着免提听电话。那边妈妈已经气急败坏:“吴鹤君你长没长大?他说不让你告诉我你就不说?让他脑子淌出来的水糊住嘴了?”

    “如果你打电话的目的只是质问我,那你赶紧撂吧。”吴鹤君把梳下来的毛团子都拢在一起,放进小盒子,语气冷漠,“妈。是不是你真的很擅长花言巧语,我觉得在你心里,我爸没有你嘴上说的那么重要。我爸这种人,没病的时候勉强夸他一句细腻敏感,有病了就是草木皆兵杞人忧天,看个僵尸电影他都想买个桃木剑到处挂。反正,如果我一边□□神病药一边紧张兮兮地在空荡荡的家里挂桃木剑,而我的妻子远在千里之外花天酒地。我会和她民政局再见面,从此之后再也不见。”

    “所以,你想我回来?”

    “所以,你不想回来?你还是不想回来?”吴鹤君止不住地冷笑,“看来我真是高估了我爸的份量。他葬礼上需要我邀请您出席吗,吴女士?或者分割遗产的时候您比较感兴趣?”

    “滚!闭上你的狗嘴。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你少去刺激我爸。你猜他怎么说的?”吴鹤君想起老江,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气得把梳子放在桌上,撒开小猫,再也没心思干活,“他说,千万不能告诉你。他怕你以为,他是故意装病,博取你的同情,阻碍你的事业。如果你去问他,需不需要你回家。他一定说他没病,不需要。这几天晚上我一直都陪着他,吃了药倒是能睡着,不吃就完全睡不着,好不容易熬睡了,一直做噩梦,醒了之后全身僵硬,疼得不敢动。他说这个药影响他智力,上课反应不过来。所以要挺到这学期的课上完。”

    “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你怎么能明白。你隔着手机,就说你明白。”吴鹤君说着,不由得笑了,“妈,我从小就崇拜你,崇拜你身上这股敢闯敢干的劲。但是现在我没有那么崇拜你了,也许你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吧。因为我现在明白,我的追求和你不一样。你觉得不重要的,对于我来说最重要。”

    “你的感受我从来都在乎。”妈妈在电话那端,已经哽咽,“你和你爸爸,都很重要。是我最重要的人。”

    “但我们不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向往。”吴鹤君叹了口气,“和你这种人组建家庭,或许,幸运,也比较不幸运吧。我真不想和你再说了,说什么都没用。我会尽力照顾老爸,不会放任他胡闹。”

    那边老吴好像还要说什么,吴鹤君已经挂断电话。

    胡一清在旁边听了半天,本不想插嘴,还是握住他的手:“可是就算你妈回来了又能怎么样。江老师有病还是要治病,她又不是医生。”

    “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她回来探病都是难为她吗?那她为什么要结婚?”吴鹤君止不住地冷笑,“我爸还真是没地位的赘婿,哪有资格要老婆大人的关心,出了问题只好自生自灭罢了。”

    胡一清想接着为老吴申辩,可是以吴鹤君的状态,恐怕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得什么也不说。吴鹤君越想越不对味,突然抬头:“小清。你是不是也想当我妈这种事业女性?”

    “嗯。”

    “所以,你还有结婚生孩子的想法?”

    “是。”

    “人的精力很有限,家庭和事业很难兼顾。如果让你选哪个重要,你觉得?”

    “当然是事业。”

    “当然,这么干脆。”吴鹤君眼神冷了下来,落寞地点头,“行。”

    “可是人想有自己的事业这也不对吗?”

    “我没说你不对。我是觉得你们这种人好笑,为什么既要又要?没事业只顾家的男人你看不上,有事业的男人也不顾家。生完孩子你们提裤子就走,把孩子扔给别人带。孩子三天两头看不见爸妈,见了钟点工比见爸妈还亲,小偷进家门孩子还以为是换了钟点工,结果看到钟点工用斧子劈保险柜被吓个半死。美其名曰不让孩子无聊,给孩子报了一堆无聊透顶的兴趣班,孩子因为无聊只好去上。你们这种人,也配生孩子?都他妈该绝种!”

    胡一清从他的愤怒,隐隐约约窥探到他的童年,她居然罕见地没有和他辩论,仍是握着他的手,更紧。

    空气静的可怕。

    吴鹤君发过脾气,愤怒已经渐渐消散,委屈悄然弥漫开来。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靠在她肩膀上:“对不起,不该冲着你,又不是你把我扔在家里。只不过是,我不想跟我家孩子不熟。不能负责任完全可以不生。我活到现在,完全是命大。”

    “其实你妈妈也很难过,我听得出来,她真的很在乎你。”

    “她根本走嘴不走心。在乎这种事,嘴说说就算数吗。我小学六年级,我爸去国外交流学习,我妈大包大揽说是能照顾我。我爸一去两年,过年和长假日能回家。我见我妈的次数好像比见我爸还少。我都是住在别人家里,或者自己在家。后来家里遭贼,我给我爸打电话,很难过,从他接电话就开始哭,说想他们,说一个人在家害怕。我爸连夜跑路回来。”

    “那你不会愧疚吗,毕竟他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

    “会。但是我也能为了我的孩子这样做,而且不希望他愧疚。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为了自己的爱付出,要什么回报。”

    胡一清被他这句话震慑了,默默无言。

    吴鹤君看着她,突然觉得陌生,又格外熟悉。他把另一个人的影子和她重合在一起,惊觉自己居然对这种自己“深恶痛绝”的女人动心。他觉得悲哀,为爸爸,也为自己。

    “小清。你之前跟我说,考研和就业,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吗。”

    胡一清明白了他言语中的含义,不敢做任何回应,讪讪地松开他的手。她已经想过很多次,包括他之前两次“失败”的感情经历。她早就隐隐地感觉到,他们也会变成对方的这样一段追忆,像空荡荡,精致易碎,淌着水痕的天青色花瓶。她想不到的是,这一天来的这么快。面前这个人,他还有太多太多是她不知道的,可是,她好像再也没有机会了解了。

    “为什么不说话?在权衡,还是已经决定了,只是在用沉默搪塞我。”

    “我们分手吧。”

    吴鹤君没想到她说出这种话,呆呆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的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只好快步跑出店里。

    夕阳从身侧映过,扯出一道很长很长的影子。

    她一个人走过这条马路,努力抬头,试图忍几滴不听话的眼泪,幸好是绿灯。

    他在店门口,凝视着她仓皇的背影,她在抬手抹眼泪。她也会有眼泪啊。

    手机响了一下,是新消息。

    她连忙拿起来看。眼前水雾凝成水珠,滴在屏幕上,是段旋音:“你的快递捎回来了,好小一个。”

    寝室屋里。

    胡一清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忍住的,总算没有哭得太狼狈。刚打算回寝室再说,一推门,反而惊得哭不出来。

    逼仄狭小的寝室屋里,满地都是快递袋子和盒子,段旋音坐在中间,拿着水果刀拆得不亦乐乎。胡一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把门关上,重新进了一次房间。

    迎面而来一个包裹:“你的快递。”

    胡一清一把接住,是一个小小的盒子,的确是很轻巧的一件小快递。她看了看名字,确定是自己的,这才扔在桌子上。

    “你要在咱们寝室开快递驿站吗?”

    段旋音嘻嘻一笑:“也不算太多啦。只是把常用的东西都换新。感觉之前的太晦气了。洗脸盆从大一就裂缝了,我居然用到现在。”

    “怎么啦?发了哪路偏财?”

    “嗯,最近给人家做心理疏导,挣了点小钱。”

    “说人话。”

    “一卦五十,临近考试,我赚翻了。”

    “我真服了。”胡一清爬上床,俯瞰地上的一片狼藉,“好好收拾。如果箱子没地方放,那就……”她刚想说,那就给猫咖,反正小猫们喜欢的要命。想到他,再也说不下去。

    段旋音没注意到她突然的沉默,抓起她桌子上的包裹:“你上辈子出生在忍者村吗,这么能忍。到手的快递都不拆。”说着一时手痒,几下拆开。打开小纸盒,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哇,好看。还有信。大概是求五星好评吧。”段旋音拆开,看了几眼,一脸鄙夷,“你俩怎么回事。天天见面他还给你寄快递。”

    胡一清听说是他寄来的快递,慢慢伸手去接。段旋音将盒子和信件交给她,见她情绪不对,也收起了嬉笑神色,爬上她的床:“你怎么啦?”

    “没什么。”胡一清说着,打开盒子。这盒子是红绒布的很漂亮,里面却是一只轻纱蝴蝶发夹,身体好像是某种淡淡青碧色的玉,脂光流动,镶嵌得很牢靠。拿起来晃几下,宝石蓝色的蝶翼轻盈闪动。胡一清摆弄几下,破涕为笑,展开信纸。段旋音闻到了香水味,粉色信纸,灵动圆润的行楷,似乎很有书法功底,也故作文雅。是吴鹤君的字迹。

    胡一清看了看段旋音,段旋音捂住眼睛,手指还是分开一条缝,对着信纸。胡一清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推开她。

    “胡小清:

    展信佳。

    投之以木桃,应报之以琼瑶。而投我以琼瑶,叫我何以为报。读过你的来信,回信就已经在构思。我写写改改,改改写写,增删数次。可是当我决心寄出信件时,再读你的信,倒有‘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之羞惭。也只好寄出来,博你一笑吧。

    写到这里,你一定觉得我为赋新词强说吧,又在装文艺青年吧?那你真是有够了解我。其实,你总是说自己像榆木疙瘩不开窍,我倒从不这么觉得。你更像璞玉,看起来石性朴重,天崩地裂而你面不改色。但如果愿意精心雕琢,石皮之内是无瑕的温润美玉,细腻若凝脂,可制成九窍玲珑心。至于你说我花蝴蝶,我倒觉得我更像幺蛾子,本性趋光。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向你飞来,用灰扑扑的翅膀为你舞动。

    这时候,你让我形容恋爱的感觉,我只能形容为:不由自主。你之前说,在我身边,很难有所谓的恋爱的感觉。我反复回想,我看到你就像幺蛾子见了光,幸福感从心底油然而生。而你的感觉大打折扣。我觉得是你太紧张,也太认真了。恋爱不是做客观题,有标准答案。甚至不是主观题,因为不需要格式化的解题思路。它只是发散题,任你泼墨挥毫。答卷人判卷人,是你我。你还是用学生思维,想答出一份及格的恋爱答卷。但是对于我这个考官来说,只要看到你,就已经在判满分。因为在我心里,这份喜欢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也许,是你的性格使然。美玉光辉,看起来再灵动,也凝结在厚重漫长的时间里。而蝴蝶,短暂的生命,赋予它浅薄而旺盛的生命力。飓风洪水也许不会令你动容,而微风雨露已经足以令我驻足。我盘旋在你身边,没有原因。非要找出原因,只是因为,我想。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这大概就叫‘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吧。你不用担心你不了解我,因为我会千方百计让你了解。我不是所谓‘情绪稳定’的人,我只能做到顺从自己的心,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喜怒形于色。你看到我的表,就已经看到我的里。和你不同,我对你十分喜欢,就说十分喜欢。而你,也许是七分喜欢,只说五分喜欢。不过没关系,我有信心,让你越来越喜欢我。

    另,礼物问题。首先,银价是5.5左右,不知道你的7元是哪里看到的。再加那么贵的工费,更是荒谬。其次,我从不发起成年人的迎来送往。我送你礼物,是希望你高兴,不图你回报。被你骗钱骗色我都认了。我在此书面声明,我在你身上的恋爱花销,均为赠与。除了哄你开心,不想达成任何目的,也绝不干预你对礼物的处分。最后,你放心,我快要揭不开锅了,不会轻易送超过百元的礼物。这只蝴蝶,你完全不要有负担,是我手工做的,材料费微乎其微。至于花的功夫和心思,更是比不上你戳出来的小猫。那只小猫已经被我摆在床头,谢谢你对我的印象,是软萌可爱,贪吃贪睡的小橘猫,这不就是我本人嘛。你看,你已经多了解我。那只小蝴蝶,你拿去玩吧。如果觉得不是很寒碜,戴在头上也不错呀。戴上了记得发我一张图,我瞧瞧。

    愿你岁岁年年有幺蛾子相伴!”

    胡一清看过最后一句话,还是笑出声来,眼泪止不住地掉。段旋音拿过小蝴蝶摆弄,戴在胡一清头上,趁她没反应过来,拍下一张照片,发给吴鹤君。

    那边回了一个“OK”的手势。

    胡一清的手机铃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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