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水军投放视频的谢徊雪深藏功与名。这一招就叫“真金不怕火炼”。

    “要怪，只能怪他们掉以轻心，以为掌握了权势和话语权，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然而这世上终究还是讲道理的人多。”

    胜局已定，谢徊雪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一局十分简单，不过是利用了俞玥一方的路径依赖而已。

    透过俞玥职业生涯中几个重要转折点——包括此时尚未发生的萧靖章车祸炒作事件——谢徊雪看穿了他们的运作模式和行事心态。

    因为炒作成功次数太多，误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成功操纵舆论，所以会在放出水军后丧失警惕，被谢徊雪因势利导混水摸鱼。

    因为通过权势得到的资源太多，误以为能够靠安总摆平朔风内部，所以从未考虑过会被朔风官方打脸、彻底失道的可能性。

    俞玥团队无疑是惯犯，整套操作熟练而完整，其中并非全然没有破绽，只是以往的对手太弱小，无力反击而已。一旦碰到硬茬，就会像今天这样，陷入不可控的反噬深渊。

    “要感谢蒋总和孟导的大力帮助，没有蒋总斡旋，没有孟导发声，我们的反击不会如此成功。”杨洛在电话那头说。

    “我好好拍戏，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回报了。”谢徊雪半开玩笑道。放下电话后，她在临时组建的公关微信群里发了个大红包，众人一阵哄抢，气氛其乐融融。

    经此一役，公关部上上下下彻底对谢徊雪拜服。她另辟蹊径的招术并不毒辣，某种意义上还是个阳谋，却直取要害、釜底抽薪，轻松大胜。谁再说谢徊雪是花瓶，公关部先出来抽他的脸。

    谢徊雪的话题着实热了好几天，凭借这股东风，不少品牌向她递出橄榄枝，其中就有一个杨洛争取了很久的NARCISSUS口红代言。

    NARCISSUS是著名蓝血品牌，一贯高傲矜持。美妆只是品牌副线，即便如此，也不是谢徊雪这样黑红两三年的年轻明星够得着的——NARCISSUS美妆全球总代言人是好莱坞长红不衰的影后，亚太区代言人是影响力辐射整个东亚文化圈的国内三金影后，均为实力与美貌兼具、口碑极佳的大美人。

    谢徊雪在这些前辈面前，确实太生嫩了。

    前不久，杨洛得知N家有意在大中华区新聘一位春夏季口红产品代言人，顿时心思萌动。然而不管如何托人说和、请客应酬，都没有得到品牌首肯。辗转几番后，他通过一个好朋友打听到，谢徊雪被N家美妆线大中华区品牌宣传总监一票否决了。

    现在N家松口，据说是出于公司更高层人士的施压。

    谢徊雪心里明白，这次得到代言，很大可能是适逢其会，撞上了N家美妆本土化运营改革的契机。从这一年开始，衡量明星影响力的指标从“口碑”渐渐转变为“流量”，原本高高在上的国际奢牌们，逐一向流量低下高傲的头颅。

    事实与谢徊雪的猜测相差无几。黑热搜事件让N家看到谢徊雪身上巨大的流量潜力，高层强力弹压品宣总监的异议，决定启用她作为新一季产品代言人。当然，他们没有完全信赖她的号召力，因此只给出口红新品的合同。

    不管怎样，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谢徊雪就会抓住不放。她不能放弃任何改变命运的机会。

    现在，注定要扑街的电影《天宫》已进入最后预热，她已淡出宣传活动，未来也会尽量避免成为被集火的焦点。NARCISSUS口红代言已谈下，只待正式签约官宣。再往后，便是拍摄《昆仑》。

    稳住，稳住，慢慢来，谢徊雪告诉自己。她会成功的，她身边的人，都会得到好结局的。

    NARCISSUS动作很快，几天后发来整套宣传企划案。那边的想法是，暂时不对外透露代言消息，先举行内部签约仪式，随后加紧拍摄广告片和宣传照，等万事俱备后，再正式铺开官宣阵势。

    谢徊雪亲自看过企划案，觉得过于保守，又是把她的脸当成调色盘的传统设计，于是想再协调一下拍摄方案和妆容设计。

    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在电话那头道：“谢小姐，拍摄方案已经层层审批过了，恐怕不太可能临时更改。您对哪些细节不满意呢？咱们这次请到业界有名的导演和摄影师，他们的档期不好约，而且这两位对拍摄方案并无异议呢。”

    言下之意：给钱的金主爸爸已经同意了，负责把控广告品质的导演和摄影师也同意了，凭什么你说改就改？

    翻译过来，差不多就是“婉拒了哈”。

    谢徊雪耐心解释：“贵司的拍摄方案确实很完善，但这一份与上份、上上份有何区别呢？和D家、K家又有何区别？春夏彩妆市场竞争之激烈，您比我更清楚，咱们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最亮眼，不然枉费这一番辛苦，对不对？我也不为难您，您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上面即可。签约仪式当天，我会找机会和高层谈。”

    她的态度温柔而坚定，不管对面怎么说，坚持要改方案。毕竟是从十年后回来的，见识过后世花样频出的营销手段，N家的广告方案便显得太陈旧了。流行妆容可能会走向复古，但营销手段永远不嫌创新。

    结束通话后，杨叔叔若有所思道：“小雪，你最近很积极参与幕后工作和决策啊，一点都不像从前的懒样。”

    谢徊雪心头一紧，镇定道：“我说过要帮您分忧的，这是在履行承诺。您该空出时间精力谈恋爱啦。”

    说到这个话题，杨洛明显有些不自在：“小姑娘家家还管起长辈来了，快去背剧本。”

    谢徊雪吐了吐舌头，趁机溜走。

    根据事前约定，谢徊雪与N家的签约仪式不邀请媒体参加，公司自行拍摄留存相关影像资料，以备后期对外官宣。N家在规格方面给足了当红明星的待遇，一应事务颇为隆重，表现出对这位新代言人的重视。

    签约当天，谢徊雪和经纪人一同前往NARCISSUS大中华区总部大厦，按照先前的安排，到化妆间完成整体妆造。

    品牌为她准备了一条极美的小礼服裙，出自同品牌最新春季高定。长裙笼着层层叠叠银灰色轻纱，似烟似雾、如梦如幻，裙摆缀满点点碎钻，犹如星子一般璀璨生辉，细致的剪裁恰如其分，勾勒出谢徊雪的窈窕身姿。

    她披着浓密的乌黑长卷发，肤如凝脂，容光娇艳，气质仙灵。当她走出长廊，进入灯火煌煌的礼宾厅那刻，便如同一尊透射了世间所有光芒的水晶雕像，瞬间吸引了在场众人目光。场内窸窸窣窣的交谈声立刻降低，间或夹杂着几声吸气声。

    没有人能不为这样的美心折。

    厅内，一位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在众星拱月之下主动朝她走来，在恰当的距离外停下脚步，彬彬有礼地递出名片：“你好，谢小姐，我是周子杨，很荣幸认识你。”

    谢徊雪收下名片，并未细看，而是直接伸出右手：“我的荣幸，周总裁。”

    ——周子杨，美籍华人，英文名Jonathan Chow，NARCISSUS集团亚太区常务副总裁、美妆线大中华区总裁。

    两人礼节性握了握手，周子杨便道：“不瞒您说，我先前看您的照片时曾怀疑过，那样超脱凡俗的美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今天见到本人后，我才明白，镜头尚未捕捉到您万分之一的美丽。”

    夸张了，美国佬。谢徊雪心中毫无波澜，露出温和的应酬笑容：“周总裁过奖，不知您在签约仪式后是否有其他行程安排，可否耽误您二十分钟左右？”

    “哦？”周子杨眉毛微抬，“谢小姐有事要和我单独交谈？”

    杨洛悄悄站到谢徊雪身后。远远看去，周子杨那边有十几个锦衣华服的高管簇拥着，谢徊雪这边只有两人，显得尤为势单力薄。

    谢徊雪毫不胆怯，神色如常道：“是的，关于接下来的广告拍摄及宣传工作，我有一些想法希望和您沟通。”

    周子杨不置可否，嘴角浮起玩味的微笑。

    陪同的人不由暗暗咋舌。这个小明星是想借机接近周总裁？胆子真大，那可是只不好惹的笑面虎，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手狠心黑。

    谢徊雪真诚地说：“这样突兀地向您提出商谈请求，确实冒昧。只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如果您听过我的想法后，认为毫无价值，我将毫无异议地离开，不再浪费您的时间，并且本次代言费减半，以示歉意。”

    张着耳朵偷听的人群一愣，代言费减半，这位谢小姐至少损失七位数，够有魄力啊。

    周子杨倒不在乎几百万费用，纯粹被勾起了兴趣。他饶有兴致地琢磨一会儿，表示同意：“待会我倒是有一点空闲时间，期待听到您的意见。”

    此时，杨洛看准时机，上前一步递出自己的名片：“周总裁，幸会，我是徊雪经纪人杨洛。”

    周子杨笑容加深几分，主动和杨洛握手：“幸会，杨先生，叫我子杨或Jonathan便可，以后我们的合作机会很多，不必客气。”

    品牌在场诸高管闻言，隐蔽地互相交换眼神，看来以后谢徊雪大概率会常驻N家，对待她的态度要更为慎重。

    签约仪式很快便开始了，各个流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谢徊雪和周子杨在镜头前交换了签字文本，并合影留念。随后，侍应生托着香槟酒杯鱼贯而入，现场音乐换成更轻松活泼的曲调，大家心照不宣地进入应酬环节。

    谢徊雪无愧于其天仙美人的名头，在衣香鬓影中依然出类拔萃，仿佛一颗明珠悬于砂海，跟所有人都有着明显的壁壑，正应了那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若说从前的她有十分的美貌，今日便有百分。她的面庞好像会发光，微微一笑便点亮了周围空间。时尚圈本就是崇尚美的地方，没有人能抵抗这样动人心魄的美丽，于是男男女女纷纷上前和她碰杯寒暄。幸好有周子杨在身边镇场，众人不敢放肆，否则她恐怕会被酒杯淹没。

    应酬过一轮后，谢徊雪仰头看向旁边的男人：“周总裁，现在是否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呢？”

    周子杨看了眼跟在身边的助理，对方迅速接话：“休息室已准备好，请随我来。”

    于是一行人转场到礼宾厅旁的小型会客室。坐下后，助理吩咐服务人员上清茶，并将会客室的门半敞开，让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谢徊雪省去了寒喧的环节，开门见山道：“周总裁，今天冒昧打扰您，主要是想和您沟通接下来的广告拍摄事宜。我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唐突，区区一个新季产品的广告拍摄不应该上升到您这样的层级，但我确实立功心切——我想以这次代言的实绩告诉全行业，N家的品味永不出错。”

    与其说是证明N家的品味，不如说是证明周子杨的眼光。

    帮杨洛牵线的朋友透露，周子杨就是那个力排众议，签下谢徊雪作为新季产品代言人的高层，而他正在角逐下一任亚太区总裁的位置，需要更多实绩来压倒竞争对手。

    换言之，谢徊雪若想争取更多主动权，从周子杨这边着手是最直接最省力的方法。

    眼下，娱乐圈还没有发展出夸张且复杂的代言体系，后来饭圈如数家珍的全线代言人、系列代言人、产品代言人、品牌大使、品牌挚友等头衔，这时只出现了廖廖几个。后互联网时代层出不穷的营销套路尚未成熟，美妆行业的广告宣传依旧较为保守。

    正如N家给出的口红广告方案，明星只是身价更为昂贵的广告模特，拍摄一组美丽的硬照，把所有当季新品都堆砌到脸上，根本不管是不是自己代言的品类。

    恰似一个美丽的花瓶。

    这不能说是N家广告策划人员的错，目前整个美妆行业都是如此，习惯将品牌所有产品集于一身。做新季口红广告呀，拍片总得化全妆吧，那把眼影、眼线、腮红、甚至指甲油都用上，全部向消费者敞开。

    对于品牌来说，这样做看似占便宜，一次性宣传多个品类，潜在带动其他产品销售。但缺点也很明显，过于喧宾夺主，画面没有重点，缺乏对消费者的冲击力。

    对于代言单一产品线的明星来说，显然是吃亏了，但行业现状如此，若提出异议，倒显得不合时宜。

    谢徊雪偏要打破潜规则，既然她代言的是新季口红，那么在她这儿，主角永远只有口红。一个小小的口红广告不值得周子杨投去一瞥，整个美妆行业广告宣传的破冰之举值不值得呢？

    新的广告创意文案早已准备好，谢徊雪从杨洛手中拿来文件，递给周子杨：“劳烦周总裁过目。”

    周子杨果真接过去翻看起来。二十分钟后，他阖上纸页，沉思片刻，便向谢徊雪伸出手：“谢小姐，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