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几人之间距离不足百米。

    萧靖章正将汗湿的头发捋向脑后，显露出那张浓墨重彩、骨相绝佳的脸庞。两道浓眉斜飞入鬓，一双黑眸星光熠熠，举手投足间，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萧先生上午好，师兄上午好。”谢徊雪点头致意。

    “原来你俩认识啊。”周行云惊讶地看看两人，接着向萧靖章解释道，“几年前，我师父给《梦青霄》做总武指时，手把手教过小雪，当时感慨小雪悟性高，心实能吃苦，如果早十年遇见，一定要将她收入麾下。从那之后，小雪就是刘家军的编外小师妹。”

    “原来如此，是我失敬了。”萧靖章转头看向谢徊雪，俊美容颜在阳光下愈发夺目，“上次走得匆忙，没机会道别，抱歉。”

    谢徊雪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天涯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吧，我又出现了。”

    萧靖章被逗得笑了声，眼里流淌出融融暖意。

    周行云最喜欢小师妹，热切追问：“师妹今天正式进组了吧，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下午吧，现在先去酒店放行李。”

    “这次还是杨哥和小方陪你吗？我看看杨哥去。”周行云直接走到保姆车旁，向正处理公务的杨洛打了个招呼。

    谢徊雪见时间已经不早，便向众人道别，回到车上。

    车子疾驰开往酒店，她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放空思绪。

    久未得见的故人们陆续登场，让她恍然有种错觉，仿佛亲身经历过的苦痛只是一场荒谬噩梦。

    现在梦醒了，她可以毫无负担地继续生活下去。

    杨洛打破了车里的沉默：“小雪，跟你商量件事。我看你最近跟萧靖章相处得不错，拍戏期间能不能做些互动？”

    “炒绯闻？”谢徊雪回过神，本能皱眉。

    “当然不是。”杨洛立刻否认，“你俩的角色没有感情线，硬炒绯闻效果不好。我的意思是，他曾主动为你发声，应该不排斥和你互动。进组拍戏这段时间，演员们不能频繁外出，缺少热度。两家多来往的话，往外放些料维持热度，也算互惠互利。”

    这真是磕睡送来了枕头。

    谢徊雪原本担心，主动接近萧靖章不符合她的性格，会引人怀疑。杨叔叔的计划正合她意，于是假作淡然道：“我没问题，看萧靖章那边的意思。”

    她答应得过于干脆，让杨洛感到意外，又生出点怀疑。

    由于谢徊雪幼时遭遇过家庭变故，波折动荡的童年生活、破碎的家庭与不友善的成长环境，让她形成了逃避型性格。

    外界看来，谢徊雪性格温吞，颇有种不知人间烟火的钝感。但杨洛深知，谢徊雪秉性聪明敏锐，只是不愿与人争锋，惯于用沉默疏离来保护自己，隔绝外界伤害。

    按照谢徊雪平素习惯，是不太情愿和圈内人互动炒作的。这次过于积极，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察觉到杨洛的疑惑，谢徊雪认真解释道：“萧靖章帮过我，我得感谢他。不是我自恋，我的话题度算比较高吧，带一带他，对他有好处。”

    确实如此。

    谢徊雪谜样的黑红体质让多少艺人嫉妒，上热搜跟家常便饭似的，经常莫名其妙火出圈，给同行带点曝光量简直小菜一碟。

    萧靖章演技一流，长相出众，资质胜过卢以泰等头部小生，但资源实在太虐，导致出道四年仍耽于二线。

    他自出道以来，完全凭借自身努力，在粗制滥造的小破剧中摸爬滚打，一步一脚印，慢慢斩露头角。

    可以说，只要给他机会，他迟早爆红。

    杨洛对萧靖章的印象很好。圈里人都说萧靖章性格独，明明没挤进一线，却有一线的脾气，不爱搭理人。其实萧靖章只是不拉帮结派，不去污七八糟的饭局派对罢了。

    这样的人在圈中很少见。面对浮华喧嚣的名利场，守住本心已极为不易，能够扛住暗流涌动、挣扎冒尖出来，更是难得。

    一想到这，杨洛促成合作的想法愈发坚定。

    抵达酒店后，他抽空联系了萧靖章经纪人郑琦，希望约个时间详谈。郑琦像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般，晕晕乎乎地答应下来，商定当天下午在酒店见面。

    .

    .

    下午两点，谢徊雪来到训练场，正式接受一对一指导。

    刘老爷子亲自测试了她的体能和反应能力，再让她跟练一套剑招，末了满意点头：“不错，这些年没荒废。”

    “不敢堕了您的名头。”谢徊雪恭敬回答。

    “阿劲、阿松各带了几名演员，你跟着阿云吧，他最有空。”

    刘老爷子叫来周行云，交待了训练计划，便挥手让两人离去。

    谢徊雪的任务很简单，每天体能训练两小时，剑招学习六小时，合理保持八小时工作制。

    不过，在训练场上不间断练习八小时，和在办公室里摸鱼八小时，劳动强度肯定不一样，前者要辛苦百倍。

    这是老爷子在深刻了解谢徊雪心性和潜力的情况下，为她单独制定的方案。

    换作其他年轻演员，每天最多只能训练六小时，还得边练边休息，否则体力支撑不住。

    周行云负责带教谢徊雪和萧靖章两人。他看似大大咧咧，办事却很有章法，先安排谢徊雪慢跑三公里热身，趁这个空档教一套动作给萧靖章，让对方自行练习，再回到谢徊雪身边，监督她做核心训练。

    三人在训练中心的角落自成小天地，认真训练，互相鼓励，气氛非常和睦。

    而另一边，杨洛和郑琦亦相谈甚欢。

    萧靖章签约的经纪公司规模不大，经纪人郑琦勤奋、朴实，但没有好资源，属于娱乐圈中最常见、最容易被人忽略的类型，和杨洛有天壤之别。

    唯一的优点，是真心对萧靖章好。

    郑琦觉得，自家艺人盘亮条顺，品格优秀，一直浮浮沉沉红不起来，全是因为自己这个经纪人水平太差。

    所以，他平时铆着劲到处找机会，想把萧靖章捧起来。

    今天猛然接到杨洛的电话，郑琦简直乐疯了，提前赶到会面地点，亲手擦桌推椅、端茶倒水，殷勤备至。

    杨洛温和地制止郑琦的动作：“郑先生不必如此，我家徊雪很感谢靖章的仗义执言，考虑到进组封闭拍摄时间比较长，剧组演员需要维持外部热度，因此希望和靖章合作，互助共赢。”

    话虽如此，郑琦心里有数，以谢徊雪的国民度以及近期热度，整个剧组无人能出其右，带谁都是扶贫，何来互助之说。

    他搓搓手，憨厚笑道：“杨先生谦虚了，以您的人脉和手腕，要维持谢小姐的话题度太简单了，根本不用我们靖章配合。谢谢您愿意给靖章带热度，这份恩情，我们一定会记在心里！”

    这番回应一点也不婉转，甚至算不上动听。以杨洛如今的身份地位，少见如此实诚的人。

    杨洛几乎有点同情萧靖章，碰上这么个笨拙的经纪人。

    抱着怜惜的心态，他愈发温和，缓缓提出构思：“我们这边的意思是，徊雪和靖章在电影里的对手戏比较多，平时可以加强互动，以英雄惜英雄的角度打友情牌。”

    郑琦松了口气：“不是炒作绯闻啊，太好了。”

    杨洛：“……？”

    ……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萧靖章和郑琦配嫌弃他家小雪吗？

    郑琦见杨洛变了脸色，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讪讪道：“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和谢小姐传绯闻，当然是靖章的福气，但是靖章特别讨厌炒作这类新闻，拒绝过好多次，我是万万不敢私下替他答应的。”

    “你放心，徊雪只会比你们更不喜欢绯闻。”杨洛有点无语，“咱们朝纯友情的方向走，绝不产生任何暧昧。郑先生，您和萧先生商量清楚，我等您回信。”

    “好的好的，您慢走。”

    .

    .

    晚上，萧靖章收工回到酒店，刚坐下来吃饭，就见经纪人端着小板凳，期期艾艾地走过来。

    “靖章，吃着呐？没事，你吃你吃，咱们边吃边说。今天谢小姐的经纪人杨先生联系我，说想合作……”郑琦讲述一番，然后问道，“你觉得呢？”

    萧靖章先是怔住，而后被经纪人的问题惊醒，嘴唇动了动，一时难以回答。

    他和谢徊雪第一次见面是在试镜会上搭戏。试镜后为谢徊雪发声，仅仅出于正义感，没有蹭热度之类的念头。

    后面数月里，两人的交集也仅限于春节前偶然碰面，和几条年节祝福短信。

    确实不是很熟。

    此时谢徊雪竟主动提出和他联动。以两人咖位的差距，这事就像唐朝主动对吐蕃说，贵地太穷，我将公主嫁给你扶贫吧。

    是真实世界会发生的事情吗？

    谢徊雪在这个剧组里找谁炒作不行呢？是卢以泰不够帅、人气不够高吗？

    萧靖章问：“杨先生确实说过，是为了感谢我在网上帮他们说话？”

    “是啊，他们人还怪好的嘞。”郑琦傻笑。

    知道经纪人不太灵醒，萧靖章无奈道：“其实，那时他们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我发声与否，根本不影响结局。既然人家好心帮忙，我们也不能不识好歹。明天我会亲自向杨先生和谢小姐道谢。只要不违背原则，我们这边无条件答应他们的合作建议。”

    .

    .

    影视城内其乐融融。另一座城市里，灯火通明的高楼中，一线小花程珂珂紧张地看向经纪人。

    “怎么样？他打听到了吗？”她语气急切。

    经纪人放下手机，脸色凝重地摇摇头：“打听到了，情况不太好。”

    “什么意思？”

    “ALEX是支持你的，但他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现在集团内部意见不统一，各个派系都有自己想用的明星。

    “郑总裁即将卸任，不太管事，周副总裁态度暧昧，不肯透露口风。但是，ALEX说——

    “N家美妆线签约谢徊雪作为口红代言人的内部提案，是周副总裁推动通过的。他还帮助谢徊雪撤换原定的广告拍摄计划。N家内部一直有传言，周子杨是谢徊雪在N家的靠山。”

    程珂珂眉头蹙起，猜测道：“周子杨是谢徊雪金主？”

    “不好说，圈里倒没有传出过风声。”

    “那就造个风声出来。”程珂珂斩钉截铁道，鲜红指甲深陷掌心，“如果放任事态发展，N家美妆全线代言人合约很有可能被她拿到。我好不容易才超越了她……”

    经纪人不置可否。

    他赞同程珂珂抢合约，截断谢徊雪青云之路的想法。但自家艺人超越对方……只能说，是如花火般转瞬即逝的辉煌了。

    去年年底，谢徊雪声誉陷入谷底，接连几部作品被批评为烂片。

    他们趁机痛打落水狗，刻意发通稿拉踩对方，以此营造程珂珂勤奋、演技好、爱惜羽毛的人设。一时之间，还真将谢徊雪踩下去了。

    程珂珂甚至抢到原本属意于谢徊雪的电视剧女主。

    这是自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胜利。

    谢徊雪对于同期出道的小花来说，是一座死死压住她们的高山。尝过推翻这座山的痛快后，程珂珂便再也无法忍受被压制的窒息与痛苦了。

    然而不幸的是，今年年初，谢徊雪借孟导的电影翻了口碑，又通过N家广告再次出圈爆火，重新回到小花第一人的位置，无人能撄其锋。

    经纪人明智地保留意见，冷静指出关键：“把火烧到周子杨身上，风险太大，没必要。”

    程珂珂清纯的脸庞泛起狠毒和快意：“我没说要直指周副总裁。八卦么，总是那个样子，若有似无的暗示，似是而非的流言——‘听说她在N家有金主’。金主是谁？——‘好像是个高层，男性，三十多岁’‘本人N家员工，传言属实，该高管手握大权，高大帅气。两人金童玉女，可能是真爱呢’‘怪不得她能鱼跃龙门，拿到代言人合约，真爱，你信吗’。

    “被这种流言沾上身，如何洗脱？谁都可以是那个高管，谁都无法自证。敢支持她，就是她的不正当交易对象，就是以权谋私！”

    经纪人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出心里想法：“小程，你决心要做的事，我阻止不了，因此我不拦你。但是，小伎终难成大事，阴谋打不了天下，我希望你好好想想。”

    “源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帮我吗？”

    “作为你的经纪人，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帮助你在圈子里走下去。但我确实不赞同你继续使用这种手段。”李源无奈叹气，“你还记不记得，和我签约的时候，自己说过什么？你说你热爱表演，想做一个好演员，追逐演戏的快乐。这些都忘了吗？你现在做的事，已经违背初衷了。”

    “我没忘。可是，我看中的本子都去找了那个贱人，我一遍遍试镜，一遍遍被剧组拒绝！他们永远只能看到谢徊雪，我究竟哪里不如她？我比她敬业，比她演技好，却只能捡她不要的角色，眼睁睁看她糟蹋一个又一个好剧本。何来公平可言！”

    见程珂珂情绪过于激动，李源知道多说无益，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掸平西装褶皱，走出房间。

    室内陷入死寂。良久，程珂珂擦掉脸上的眼泪，拿起手机，登录小号，发出数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