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电影后期制作很烧钱，资金越充足越好，孟导很心动。但他也有顾虑，担心对方干涉电影内容。

    况且这事他说了不算。朔风影视作为主投资方、出品方以及他个人的签约公司，拥有决定权。

    资方诚意十足，见剧组态度含糊，再三要求面谈，甚至主动提出将会见地点定在影视城，届时投资公司实控人将亲自到场。

    孟导暗自嘀咕：虽说他是国内知名大导，成名后拍电影基本不愁经费，但也很少见到态度如此谦卑的资方。

    别看媒体嚷得热闹，什么“朔风S级项目”，什么“孟导新作”，他前期拉投资可没少吃苦。这家公司投过好几个影视项目，应该很清楚业界对《昆仑》的评估结果。

    “而且，他们投过《天宫》，晦气。”孟导悄悄向蒋林奚吐槽。

    孟远导演，有点子迷信在身上。

    蒋林奚摸摸下巴：“得防着他们点儿，到时只谈这部电影的事，别漏了口风。”

    “这我懂，放心。虽然我很高兴有钱主动送上门，但不清不楚的钱宁可不要。”

    很快到了双方见面的日子。

    一大早，孟远和蒋林奚在剧组门口闲等着。二月时节冬寒稍退，春意渐发，柳树枝头冒出点点嫩芽。今天难得有个艳阳天，来往人群裹着各式各样的羽绒服、大衣，脸上洋溢着开工的喜悦。

    远处缓缓驶来几辆车。打头的是一辆锃光瓦亮的迈巴赫，后面依次跟着宝马和奥迪。

    “来了来了，他开着小说男主标配的迈巴赫来了。”孟导小声吐槽。

    蒋林奚把手伸到背后捶了他一下，嘶声道：“这时候就别嘴贱了。”

    孟导听话闭嘴。

    很快，迈巴赫停在他俩跟前，一个职业精英模样的人从副驾驶座下车，转到后排右侧，毕躬毕敬打开车门。

    一只高级定制皮鞋自车内伸出，踩在影视城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英俊的年轻男人从车内出来，站直身体，顺手扣上靛蓝色西装外套的宝石双粒扣，漫不经心环视一周。

    开车门的助理忙给他披上驼绒大衣，低声说了几句话。年轻男人顺着助理指的方向看过来，视线触到剧组一行人的瞬间，唇角轻轻勾起，自动挂上笑意。

    “孟导，蒋总监。”他走过来，和蒋孟二人握了握手。

    “欢迎欢迎，董少莅临，本剧组蓬荜生辉啊！”蒋林奚笑道，把一行人让进剧组场地。

    董少大步往前走，其他人簇拥在他身边，仿佛众星拱月般。

    孟导落后几步，亲眼瞧见董少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接过助理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

    这一刻，在孟导眼里，董少脸上的完美笑容寸寸剥落，露出底下真实的冷漠。

    “呵。”孟导嗤笑。

    蒋林奚没有注意到这些，正八面玲珑地社交：“孟导，孟导，来给董少介绍一下咱们片场。”

    孟导施施然走过去，随意指了指：“影视城这一片区域由剧组包下了，平时封闭管理，进出得拿我批的条子。那个方向是A组拍摄地，重要戏份都在那儿拍。这边是B组拍戏的地方，暂时没排场次，空着……”

    众人边说边走。董少大多数时间含笑不语，偶尔提些问题。其他人时刻察言观色，董少说话时，他们从旁凑趣哄抬气氛，董少不说话时，他们沉默跟随，一言不发。

    孟导隐隐觉得这群人神经兮兮，好似被董少操控着的提线木偶，便不太想搭理，让蒋林奚独自应酬。

    走到某处时，董少突然开口：“孟导，这块场地就是您说的A组拍摄场地么？”

    “对，就是这里。”孟导懒懒答道。

    “现在有哪几位演员在A组拍戏？”

    孟导想了想：“卢以泰、肖莹致、栗千千、萧靖章，今天都在，副导演暂时替我盯着。”

    董少随口追问：“我听说，剧组特别邀请了一些人气和实力兼具的演员，不知道这几位情况怎么样？”

    “非常不错，老戏骨们自不必说，年轻演员表现也相当惊艳。”孟导以为投资人在了解剧组的具体情况，以此判断是否值得投资，嘴快道，“喏，谢徊雪现在应该就在A组，上午要拍一场戏。”

    董少转头看他：“不知，我是否有幸观摩拍摄现场？”

    .

    .

    谢徊雪裹着长长的烟灰色羽绒服，坐在专属座椅上看剧本。

    场上在拍卢以泰和肖莹致的戏份，看样子再来个两三条就可以结束。萧靖章和栗千千正活动手脚，做上场准备。

    “雪雪，你送的药酒真好用！我连着按摩了三四天，淤青散得很快，身上不再酸痛了。”栗千千感激道，“之前我经纪人准备了几种药膏，效果一般。那几天新伤叠旧伤，威亚一勒在身上，就疼得想哭。每晚睡觉前想到第二天还得上工，简直生无可恋。我经纪人说，拍完戏一定要请你吃饭，感谢救命之恩！”

    谢徊雪抬头，展颜道：“举手之劳而已，言重了。药酒用完随时找我，一瓶应该不够，我第一次拍武侠剧时用空了几十瓶。”

    “我出道后只拍过一部现代时装剧，没想到武戏拍摄如此艰难。你真的好厉害，竟然能领衔主演武侠剧，我是想也不敢想的。如果经纪人以后敢接武侠剧，我选择死亡。”栗千千说着，忍不住抖了抖。

    谢徊雪笑出声，一张芙蓉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明明妆容扮相素净至极，笑颜乍现时，眼角唇畔却凭添三分艳色，甚至盖过旁边身穿桃花粉裙的栗千千。

    这一幕落在远远走来的众人眼里，生起些微波澜。

    “数月不见，谢小姐风采依旧。”董少淡淡道。

    蒋林奚耳朵竖了起来，饶有兴致：“哦？董少和谢小姐认识？”

    “工作上曾有交集。”董少不欲多言，脚步往谢徊雪那边拐去，“蒋总，孟导，我和谢小姐打个招呼。”

    投资公司的随行人员刚要跟上，看见董少回头望来的眼神，立刻停下脚步，并就手拦下了孟导和蒋林奚。

    孟导诧异地看看他们，又看向蒋林奚，无声发问：这是我的地盘没错吧？

    蒋林奚面色不变，笑着和孟导对视一眼：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于是一行人停留在原地，静静看着董少走到几百米开外的地方，低头和谢徊雪说话。

    然后他们亲眼目睹了谢徊雪遽然变色的瞬间。

    .

    .

    谢徊雪听见那道声音时，正在心中背诵台词。一刹那，大脑尚未作出反应，冷汗已爬满她的后背。

    她抬起头，眼里流露出刻骨的恐惧、厌恶、惊憎。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夜夜出现在她的噩梦里，恶鬼般的脸。

    ——董若成，豪门董氏继承人，大衍资本少东家，披着人皮的禽兽。

    此刻，董少正俯身轻声和谢徊雪说话：“……前阵子我和安影后吃饭时，她还提起谢小姐，说曾想约谢小姐小酌几杯，遗憾未能成行。最近她有些空闲，说不定会再相约……”

    他在威胁她……！

    董若成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异样，但他对谢徊雪额角渗出的汗珠视而不见，温和的笑脸纹丝不动，在闲话家常中步步紧逼。

    外人眼里，他是英俊多金、年少有为的贵公子。但在谢徊雪眼里，揭开那层斯文有礼的皮，底下全是满满的恶意。

    一时之间，谢徊雪竟慑于心中恐惧，动弹不得。只能白着脸僵坐在座椅上，直直瞪视董若成。

    “《天宫》让我赔了不少钱，可惜了，它可是让我和谢小姐相识的电影。不过没关系，最近大衍资本考虑投资《昆仑》，相信这部电影一定可以补偿我的损失——”

    《天宫》，初相识……没错，那是噩梦开始的地方。

    补偿损失，要如何补偿？是什么损失？

    谢徊雪攒紧双手，指甲深陷掌心，掐出血痕。刺痛感将她拉回现实，唤起她的勇气。

    “董先生。”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我马上要拍戏，恕不相陪。”

    说着，她站起身，顾不得收拾东西，一迳往外走，只想逃离。

    董若成“叭”地握住她手臂，指尖暗施力度：“谢小姐这么快就要走了么？”

    谢徊雪强忍胃里翻腾的恶心感，咬牙道：“董公子，这里是剧组，我是演员，只负责拍戏。”

    董若成并不松手，笑了笑：“拍戏？不急。等大衍注资《昆仑》后，戏也许需要加量地拍，也许再也不必拍——”

    “徊雪。”

    一道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紧接着，禁锢住谢徊雪手臂的力道突然消失。她连忙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到萧靖章身边。

    “你没事吧？”萧靖章口中问着，眼睛紧紧盯住董若成，手里还捏着董若成的腕子没放。

    “我没事，咱们走吧。”她不欲在剧组生事，低声说。

    董若成脸色阴沉下去，眼神不善：“你是谁？”

    “无名小卒，不劳您挂心。”萧靖章淡淡道，松开钳制男人的手，就要转身离去。

    “站住。”董若成冷声喝令，“我让你们走了吗？”

    谢徊雪哪怕正处于猝不及防直面噩梦的恐惧中，也忍不住怒极反笑：“怎么，你是皇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想走就能走！”

    说着，她迈步前行。董若成被激怒，劈手便来扯她，被萧靖章再次挡开。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拦我，给我让开！”

    面对盛怒之下撕破脸皮的豪门公子，萧靖章分毫不退，声音像淬了冰般冷硬：“董若成，我劝你适可而止。董家也保不住犯忌讳的人。”

    董若成猛地愣住。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将面前的年轻男人看进眼里，陡然生起几分莫名的熟悉感：“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