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新娘子闭着眼睛,脸色如纸般的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无神的闭着。

    这哪里是大凉山上遇到的少女,分明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朝思暮想却永远不可得到的过去。

    苍华原身静静地坐在婚床之上,她的额头上贴着两张符咒,一张纹路较为简单,名唤傀儡术。

    正是这张符咒,操控着原身,让她和常人无异的完成了和他的拜堂流程。

    而另一张……

    言若惊恐的发现,他认识这张符咒,符文的最后有他熟悉的上挑笔触,那是独属于她的绘符习惯。

    “阿……华……?”

    言若不可置信的唤道,手一抖,喜秤“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他周身变得混沌,张贴着喜字的红色婚房逐渐消失在光怪陆离的影像中。

    浮生咒启动。

    他现身在了熟悉的阁楼上。

    阁楼栏杆处,熟悉的身形凭杆而立,手中摇晃着一盏瓷白的酒瓶。

    那人听到动静回头,巧笑嫣然:“嗨,言若,你来啦?”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嗓音,却都是他再也回不去的美好与光阴。

    言若抬步向前,想去触碰她,却顿然止步。

    苍华摇着空空的酒瓶,意犹未尽的歪头看向他:“没酒了,你再拿给我一瓶,好吗?”

    他如坠冰窟。

    这熟悉的开场白……难道他陷入的……竟是那一天?

    所谓浮生咒,是让中咒者沉浸在毕生最愧疚之事上,循环反复,直至中咒者精神崩溃,心弦崩断。

    言若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他会亲手递上毒酒,他会亲手推他跌下阁楼,他会……再也见不到他……

    他的脚仿佛千斤重,可他不行动,幻境仍会继续,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出现一盏酒壶,鬼使神差的,他递给了他。

    “谢了。”苍华笑着接过,手高高抬起,酒汁便如一条线般流到了他的嘴里。

    “好喝!”

    有酒汁顺着下巴流下,没入脖颈之中,苍华凝望着他,眼若星辰。

    “言若,我有话要对你说。”

    前世,在他喝下毒酒后,他便将他一把推下,是以他并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这一次,他没有动,浮生幻境也没有强制他动手。

    是以,他终于听到了那一天苍华想要告诉他的话。

    “言若。”

    苍华的眼睛中流转着夺目的光彩,似有女儿般的柔情蜜意。

    “我喜欢你。”

    !

    ! ! !

    仿佛被闪电击中,言若惊骇不能自已。

    他瞳孔圆睁,呼吸几乎停滞。

    “你……说什么?”

    面前的人却没有回答他,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推了他一把,倚着栏杆的人就这样向后倒栽了下去。

    言若瞳孔微缩成针,尖叫道:“不! ! ! !”

    他全力奔跑,手指堪堪触碰到苍华的,下坠的身体却陡然加速,“砰”的一声砸落在三丈之下的地面上。

    积雪染上鲜红,苍华躺在那里,眼睛至死未闭,似乎死不瞑目。

    血管突突撞击着脑内壁,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几近窒息。

    言若的视野开始变幻,鲜血和尸体消失不见,影像倒带般,他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阁楼入口处。

    刚刚还摔死在雪地里的人儿又倚在栏杆处,举着酒杯和他打着招呼。

    “嗨,言若,你来啦?”

    他不禁呼吸一窒。

    幻境就像一张提前录制好的影片,在他的面前循环反复播放。他一次又一次想要阻止苍华的坠楼,幻境却总有办法让他惨死在他的面前。

    到最后,他涕泗横流,绝望的跪伏在地上。

    “阿华……阿华……”

    言若的面容近乎扭曲,他的手指紧紧扣进木质地板里,尖锐地边缘刺进五指,鲜血横流,而他仿若无觉。

    他的脑袋低垂至地,就好像在虔诚的忏悔:

    “阿华,我错了……阿华……你回来,好不好……”

    阁楼的景象渐渐消散,红色喜庆的婚房重新出现。

    空旷的婚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言若似乎感应到了第三人的存在,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满是水痕,混杂着眼泪和其他粘稠的液体,好不狼狈。

    大凉山上遇到的少女神情淡漠的站在那里,冷然看着他。

    他惊疑不定:“阿……华……?”

    少女却没有搭腔,她扭头看向端坐在婚床上的尸体,眼神中似有追忆,又似有无尽的痛苦与解脱。

    “她曾经的愿望,就是和你拜堂成亲。”少女轻声说道,“现在,终于达成了。”

    她抬起手,指尖的符咒被激活,灼热的火苗在婚床上窜起,转瞬便将原身吞噬殆尽。

    所以现在,她可以回归大地了。

    言若呆呆的看着,看着自己精心呵护了十年的爱人被付之一炬。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具冰冷的□□,真正的他,还在自己的面前。

    曾经,言若并不清楚阿华对他的感情,但经历了浮生幻境,听到那句他亲口对自己说的“我喜欢你”,他便彻底醒悟。

    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到现在,到一切不可挽回的时候,才告诉他!

    “你给我机会了吗?”苍华讥讽一笑,“那一日,但凡你杀我的决心犹豫一点,迟疑一点,我都有机会告诉你。但是……”

    “你没有。”

    她的眼神异常冰冷,如数九寒冬扑面而来的风雪。

    这是前世苍华永远不可能对自己露出的眼神。而这一切,却又都是他自己亲手造就。

    言若惨然一笑:“就算前世你告诉了我,又能改变什么?”

    他徐徐站起身,哀戚的目光中隐有水光潋滟,隐忍多年的苦痛终在此时爆发。

    “我没有办法娶你,永永远远都没有办法。”

    眼泪从他眼眶中夺出,他像一只孤立无援的野兽在寒天的荒野上独自哭泣,又像走投无路的囚徒般无助彷徨。

    “你……是个男人啊!”

    随着男人质问灵魂的呐喊,火光骤起窜起,原本燃烧婚床的火苗不知何时已蔓延至整个房间。灼热吞食着可触及到的一切,热浪一波接一波袭来。

    皮肤上传来灼烧的刺痛,苍华却无暇顾及,她皱起眉:“你在说什么,我一直都是女——”

    电光火石间,似有闪电划过暗夜,照亮漆黑的夜幕。前世的种种如同皮影戏般在她面前一一晃过。

    她不可置信地呢喃:“怎会……”

    前世,苍华为了方便行事,一直是男装示人,她也并没有直接告诉过言若自己的女儿身份。只是有一次,她被妖兽所伤,狰狞的伤口从肩膀一直漫延至侧腰,横亘了整个胸部。

    她动弹不得,是言若亲手帮她包扎的伤口。

    那次过后,言若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原以为,当时他便已经知晓了她的真实性别。所以纵然又过去了三四年,她都没有再特意提起此事。

    却没想到,原来……竟是误会吗?

    苍华无声嗤笑,感叹命运弄人。谁能想到,几乎赤诚相对的二人,竟然连对方的性别都没有搞对。

    言若似乎意识到压在她舌头下的话是什么,他惊愕地瞪大双眼,苦痛哀嘁的目光更加强烈,像是汹涌而来的海水欲要把他吞没。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身后是猎猎灼烧的火焰,而他却恍若未觉。

    “你是……女儿身?”

    他艰涩开口,虽是问句却早已知晓答案。如今仍问出口,不过是卑微的期冀她来否决,虚假的妄想着自己没有搞错。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言若看着她沉声默认的样子,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如果前世便知道她的女儿身,那么……那么……! ! !

    言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更多的苦痛浮上他的面庞。

    苍华看着他,意识到男女身份的错认并不是屠刀相向的核心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我,你不惜背弃我们五年的情谊,也要背叛我,杀掉我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火焰愈燃愈烈,房梁发出危险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裂砸下。火场中的二人相对而立,默然对视。

    言若眼神空洞:“不要探究,不要追查,离开这里,离开重明城,去往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

    听着他近乎告诫的话语,苍华眼睛微眯,一个猜测在脑海中生成。

    一个能让言若毫不犹豫背叛她的理由,一个让他三缄其口避而不谈的真相……

    苍华抿唇,沉声道:“是预言,对吗?”

    言若呆若木偶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惊愕浮上脸颊:“你……知道?”

    若原来她只是三分猜测,如今倒十分肯定。

    言若和她不同,他的家庭言氏是一个很古老的大家族,他们信奉预言阁,对预言无所不依无所不从。

    预言便是铁律,预言便是圭臬,预言便是这世间无可撼动的真理。

    这是从小到大生长环境造成的,她无可指摘。

    但让她心寒至极的是,言若听信预言后,竟然全然没有和她有过沟通,对预言只字未提便决然的杀了她。

    有些事情,表面上看似是死局,可若是推心置腹的沟通交流,并非没有转机啊。

    他们五年的情谊,居然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换来吗?

    “你听到的预言内容,是什么?”她冷着脸问道。

    言若没有张口。

    他承认,十年前,他辜负了他们之间的情谊。这十年里,他也自食恶果,夜夜被梦魇缠身。他愧疚,忏悔,向上天祈求着一丝一毫悔改的机会。

    所以,再次见到苍华后,他只求她能够远离是非的漩涡,对预言毫无所知,或许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我已经没办法避开了,最好的选择是据实相告,而非隐瞒。”苍华看着欲燃欲烈的大火,沉声说道。

    前世,纵然她对一切都不知晓,预言仍是无孔不入的流入了言若的耳中,让他这个对于苍华来说最亲近最信任的人都倒戈相向,如若预言真的与她相关,预言阁终究会抽丝剥茧的找到她的。

    更何况,她还这般大张旗鼓的火烧了尊主府,可不正是绝好的靶子,挥舞着手招引来心怀不轨的人们么。

    言若叹了一口气,终是痛声说道:“这是一则中级预言师转述给我的预言。”

    【少而登顶,纯而侵邪。不复良善,灭世之祸。】

    苍华细细品读,发现其中虽无一字提及她的名字,却又字字能与她挂上勾。

    少而登顶……

    细数百年来,未满双十便登上尊主之位的,也的确只有她一人而已。

    灭世之祸……

    这很耳熟,一个多月前她刚刚听过类似的预言。

    【死而复生,灭世妖主】

    回想起林城族长濒死前的癫狂神态,和他口述的这则荒谬预言,一向对预言嗤之以鼻的她,也开始有些动摇。

    两则预言都提到了“灭世”,还都被人指控预言所指是她。

    是巧合吗?

    如果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苍华自然没有相信预言的内容,她从小便对模棱两可的预言持怀疑态度,可若是有人故意借此大做文章,利用言若对预言言听计从的态度而设计杀害了她,那么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会是谁?

    苍华毫无头绪。

    不会没关系,下一步,复仇的火焰便会燃烧到幕后真凶上,且走着瞧。

    “噼啪!”

    “砰!”

    接连两声巨响,房梁终是不堪灼烧,断裂倾倒而下,重重地砸在仅剩轮廓的婚床之上,横亘在二人之间,激起一片细碎的火花与暗淡的黑色灰烬。

    原身淹没在赤红的火苗中,再也寻觅不到踪影,就像苍华义无反顾抛弃的过去。

    她毫不犹豫的转身,向着还未完全燃烧的门扉走去。

    “等、等一下……”身后,言若不确定的声音传来。

    她停住脚步,但并未回身。

    “你……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放过他?既没有杀了他,也没有把他大卸八块?就这样轻易的……走了?

    苍华抬起头,望着火苗灼烧屋顶:

    “言若,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心软的人,对昔日的朋友下不去杀手。但是……谁说只有□□上的惩罚才是惩罚呢?”

    言若怔愣原地,任由火苗蹿起燃烧了他的衣摆。他隔着火光,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一刻离她这般远。

    昔日的朋友……他注意到了她的措辞……

    不是爱慕之人,只是昔日的朋友……甚至今天过后,便只是人生中的过客,再遇的陌生人……

    他……终究还是永永远远的失去了她……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黑色烟雾,有液体从眼眶划落,却不知是被烟雾刺激还是其他。

    言若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凄切高喊着挽留:

    “为了你,我愿意背弃整个世界!”

    苍华的身形再次停住,这一次,言若清楚的听到了一声冷笑。

    她还是没有回头,但言若却真切的感受到了她坚冰一样冷漠的眼神。

    “迟来的深情比狗贱。”

    “言若,言尊主。”

    “后会无期。”

    少女决绝而去,素色的裙摆消失在闭合的门扉外,言若呆愣的站在原地,任由火舌吞食着他,直到全部的身影都消失在火场之中。

    再也看不见。

    灵历1737年,夏末。

    重明城尊主府大火,尊主失踪,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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