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从前

    文迹渊知道与否,这重要吗?重要。

    几次三番接触下来,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柳静姝的一双眼睛也看算明白了。不敢自满地说个十分明白,八/九总是有的。

    就如所有从小吃喝不愁的公子哥那样,文迹渊不需要为了生计奔波些什么,又没有父母的管束,想怎样便怎样,也算得另一种潇洒。

    正因此,他这个人可谓是将情绪都直白地写在脸上了。好听点儿叫没有城府,难听点儿就是蠢。

    可即使是这样的人,突如其来变了立场,也难免叫人心生怀疑。柳静姝看向文迹渊跑远的方向,那里已然不见其人。

    “不瞒文姑娘,方才文迹渊就站在这,同我说,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沈家。”

    “什么什么?”关鹤吃惊。

    柳静姝的目光锁在文岚枫的脸上,并不压人。

    没错过文岚枫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怔愣,柳静姝心中暗然松了口气。

    她听见文岚枫开口:“他……知道。”

    继而,文岚枫常年面挂寒霜的脸浮出一丝困惑:“那天,我还没见到文岱前,先碰见了文迹渊。他看见我很高兴,但是又有些局促,应该是怕我见他那副样子会厌烦。”

    文岚枫说着说着开始皱眉:“他很想跟我讲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跟在我后面磨磨蹭蹭良久,才找到一个自以为能说的东西。”

    “什么东西?”

    “嘘寒问暖我的……幼年时候。”文岚枫很不想回忆文迹渊那个蠢样子。

    柳静姝忽然明白了。

    文迹渊私以为文岚枫被沈家人掳走后,一直过得不好。他生锈许久的脑子好歹在讨好人身上,还有点小聪明。

    一直关怀文岚枫当年的事情,一确实是为了拉近与文岚枫之间的关系,二么,其实也暗暗想将沈家在文岚枫心中的位置踩低。

    他拿不准文岚枫这样的性子,会不会被一个姓氏绑住行动。

    她毕竟是站在柳静姝一边的人,站在柳静姝一边,就是站在沈牧仪一边。

    他想将人拉回自己的阵营,势必得无所不用其极地,拉踩敌对的人。

    但没想到,自己从小接受到的信息竟是错误的,文岚枫当年的被掳,根本不能算在沈家头上。

    ——

    当年江山初开,天下大势趋于平定。萧玺坐稳了皇位,便有空与从前的旧人算算旧账了。

    而当年的文岱,还没将自己那点龃龉的心思显露出来。

    自恃劳苦功高,满心欢喜地等着被加官进爵,却等来新帝的密令,要他去追杀一个人。

    其人名叫,池溯。

    文岱领了令,便即刻要出发,临了才记起来,他的妻子正怀着孕呢,已快到了临盆的时候。

    国刚建,府邸什么的根本还没下来,文岱家中也还没来得及添置丫鬟。

    别无他法,他摁下自己汲汲将涌的雀跃,将妻子托付给了沈家。

    那时沈兆元与贺春雪正在济塘,因着两人自小结识的缘故,沈兆元自然不推脱。

    文岱的妻子便在贺春雪的精心照料下,顺利地产了一个女儿。奈何文岱迟迟不见回,他妻子便等着,总觉得女儿的名字,得是两个人好好商量一番后的结果。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文岱领着人东伏西捉,没有一次能扑到池溯的衣角。

    灰头土脸的时候,年关到了。他那时候猛然意识到又一年岁末了,偶尔,也有些想念妻子和孩子。

    便在这时候,萧玺着人来让他回去。

    萧玺深知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表演欲作祟,他招了一众还在外的将士回来,以表现自己的为民着想。

    文岱没能成功杀了池溯,心中怄着一口气。等到了济塘时候,乍然听见孩子被掳的消息,这股气便顺着一些极为隐秘的心思,一并发了出来。

    他挥剑指向沈兆元,责问道:“我听说,孩子是你们抱上街的。”

    沈兆元根本看不出他眼中的闪烁,眼中带着一点灰败,垂头应道:“是。年关了,屋里有些潮气,对孩子不好,我和春雪就想着带她出去透透气。”

    孩子是由文岱妻子抱着的,沈兆元与贺春雪只是跟着她走在后边。

    文岱的剑迫近沈兆元的脸,怒意使然,他划破了那张脸,一剑鲜血飞流。

    “沈兆元!”

    剑在抖,文岱低声怒吼:“你是将军了,你了不得!我只是想问你,我的孩子呢!”

    他不在的这阵子,萧玺大封百官,沈兆元被提了位,是将军了。而他呢,官虽提了,却仍要站在那个仰望沈兆元的位置。

    文岱万分不甘,认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宣泄口,将剑落到沈兆元的手边:“沈兆元,我拿你当兄弟。”

    话出口时,他的心诡异地颤动了下,像是终于有什么东西,可以让面具不动声色地被揭开。而面具下,是他秘而不宣的疯狂。

    沈兆元干涩的嗓子更加说不出话来,愧疚更甚。

    这一场由文岱挑起的比试,不出意外,由沈兆元落败告终。沈兆元根本没有心思动手,一退再退,一让再让。

    文岱明知这比试赢得一点滋味都没有,可他还是升上了诡异的满足。

    常年屈居人下的第二名,即使以不光彩的行为赢得了第一,也依旧会沉醉于第一的光辉里。

    至于孩子?没了便没了吧。

    此后,文沈之间,再不是幼小结识的兄弟之谊了。

    ……

    柳静姝忽然意识到这桩陈年旧事里,有个人又出现了。

    那时秋,在浔栖的曲水亭,文迹渊手下那两个人嚷叫时,提到一词——前朝余孽。

    与之随来的,是当时池霁那句隐含愠怒的话:“今朝之史的攥写向来不含任何有理的真实,不过都是成王败寇而已。”

    前朝余孽?不过都是成王败寇而已?池溯他到底是谁?不,或者说,我是谁?我爹娘又是谁?

    柳静姝脑海里响着种种疑问,倏尔一愣,许久前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又回荡在她眼前。

    火海,一片吞红。

    然后,是雨。是那个高帽男子并不在意另一个人回答与否的问语。

    “渭城好久没下雨了,开春下上一场,是个吉兆,你不开心?”

    吉兆、吉兆……

    “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关鹤的惊呼,“小堂主,你出了好多汗!”

    “是不是着了风寒?我看你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文岚枫连忙过来扶着人坐下。

    柳静姝一个踉跄,想要去扶桌子的手却带倒了卦筒。

    那些整整齐齐的签哐啷散了一地,她微喘气的时候,低头看了眼。筒里只有一支签留着。

    无间炼狱,下下签,大凶。

    她的脸无意识地白了。

    邬渡春捡起一地散落,想要问她要不要检查下有没有摔断了的签的时候,就看见她这么一副样子,吓了一大跳。

    结结巴巴地看向文岚枫:“要、要不要找人看看?”

    “不用。”这是柳静姝的声音。

    她像是从水里被捞起来似的,就这么会儿,便变得浑身汗淋淋的。她失态地拿过邬渡春手里的签筒,像是想掩盖掉什么似的胡乱拨了几下。

    直至自己再看不见那支签。

    疏门烟客说过,你有意算来的东西,是往后;你无意算出来的,则是从前。

    从前,大凶,是那个时间点。可为什么那个人要说,是个吉兆?

    从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关鹤见她脸色极差,关心地追问了句:“真的不用去看看?你看起来特别的不好。”

    “不用了,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了些不太好的事。”

    柳静姝摆摆手,拎起茶壶灌了口,看上去确实好多了。

    待到这忽如其来的动静被她平复下去,她仰头问三人:“你们是专门来找我的,还是只是上街看看?”

    无外乎她问这个,在她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她就知道他们是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文岚枫说:“专门来找你的。”

    “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关鹤见一切正常,又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今日该到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堂主整理东西时,让我们来提醒小堂主一声。”

    “咳咳!”她开始模仿起池霁的调子,“小神棍,事儿是你要知道的,可别记错了时辰,到时候叫我精心准备的都成了竹篮打水——哎!疼!”

    关鹤脑门挨了文岚枫不轻不重的一下,有些期期艾艾地叫着:“岚枫姐,你居然打我……”

    “皮得你。”文岚枫只给回应三个字。

    而后压低了声音,聚在柳静姝耳边,对她说:“堂主只是让我们来提醒一声:堂里或不是堂里的,都是五湖四海叫过来的。”

    “遥安位置特殊,无论是芦国还是槿国,必定皆是耳目众多。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切不可错过约定的时辰。”

    柳静姝轻声应了。

    不用池霁提醒,她也牢牢记着。毕竟她现在对那些被雾隔着的往事,好奇得很。

    她起身,方才的失神使得整个人还有些脱力,起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人似乎要往下坠。

    不等关鹤他们来扶,自己就先摁住了桌角,稳住身形。

    “我要回了。”这个样子,也不方便继续在外面了。

    关鹤瞧着担心:“我们送你吧。”

    “……也好。”

    除去池霁,他们三个也算是醉语堂里最熟悉她的人了。

    柳静姝亦知自己脚步悬浮,不再推脱,由人陪着一道回沈家。

    回去路上时,她看见街边有小孩舞刀弄枪地在学些招式,浮想联翩地,她开始想那个叫做沧珈苜的前朝,灭亡时,是怎样一副景象。

    章琅泉那日说得并不算粗糙,但也算不上多细致,毕竟往事颇多,又怎能字字句句讲得清楚。

    只知道沧珈苜的灭亡里,洪涝是其一诱因。

    那么,旌旗是否连了城呢。

    有些放空地走到沈家院墙边时,隐约听见里头有谈话声。

    柳静姝有些疲惫,本没想偷听些什么,但少年的声音,就像是自己会找到人的耳朵钻进来似的。

    就那样突然地,在她发懵的脑子里清晰了起来。

    ——“当然,我这辈子认定她了,我会无条件维护她一辈子。即便有些时候,我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但是岽慕军、玔岐军,都是能够替我保护她的存在。”

    柳静姝想起了那只镯子。她隔着衣衫碰了下腕上的桌子,同玉指环一样,玉镯内里也刻着字。

    突起摩擦到腕的时候,柳静姝猛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沈牧仪为什么要这样同旁人讲话?他似乎有意咬重了“玔岐军”三个字。

    来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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