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曲亭水

    回城路走得不是那么赶,三人便趁着难得的闲暇时光聊了会儿天。等到柳静姝讲完她是怎么与池霁相识的,幽幽的夜色已经升起。

    城门口有几个草垛,其中一个杂乱无比,像是有人摔进去过。

    池霁惆怅无比地看了眼那个草垛,当时一把拽回江挽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唉。”

    前面两人登时顿住脚,齐齐转过来。

    街上很空,举目只有这三人,凉月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其实……”沈牧仪忽然开口,“今天的那支箭,给了我一点江家的消息。”

    似乎总有一些人隐匿在暗中,偷偷摸摸递来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他说三日后,皇帝祭完祖,江家就要随之被押送往渭城了。”

    “什么!”

    “什么?!”

    沈牧仪眉头微皱,刻意隐去想起那人时的不舒服。

    那时一箭穿云,他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快速蹿过的影子,以为那是卫巫的人。箭矢未再带有字条,沈牧仪嘱咐完池霁照看好柳静姝,便抬脚跟上那个卖力引他的人。

    来去拼杀的呼喊里,没人注意到这边有两个人先后出了城。

    那个人将他带到了万人冢的另一边,沈牧仪仔细一看,已是靠近十四洲界碑的位置了。

    “卫巫之人若非临死,必不会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于人前。”在跨出城门的那一刻,沈牧仪想起了萧吟的这句话。

    少帝以城为图,择己势力作子,一兵一卒皆有自己的布局。

    而卫巫,则是旧帝箫玺落下的一盘散棋。到了萧吟手里,才逐一梳拢起来,成了一柄隐剑。

    幼时他拖着一副病体进出皇宫,萧吟身着锦裘,给他讲过一些前朝往事。

    古来有词名“以史为鉴”,前朝皇帝昏庸无度,曾干出过因宫中用度不够,反下令要加重民间赋税的荒唐举动。

    民间一时哀号遍野,那些年本就天灾四起、颗粒无收,哪还有多的银粮交付税收,加之层层拦关虎横在其中,若民间收来十成,进到宫里,也只剩下二三。

    昏庸无度的皇帝当即暴起,继而再次加重赋税。如此,国何能不倒?

    “我立卫巫,便是要他们这群人来做朝野的恶犬,上巡将相,下查小吏。”年轻的帝王接过一片雪,对身边病弱的少年说道。

    那一抹飘远的记忆警醒了如今的将领。

    城门边的草垛无人管辖,他越过这边,明了了那人绝无可能是卫巫的。

    那一刻,他立在十四洲的界碑边,明知故问道:“是你?”

    那人冷着脸皱眉,除却一双眉眼,其余都藏匿在一块黑布下,他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我,定然不是你说的那个。”

    “你那一箭引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十四洲界碑边没有熟人,不会认出我们。”他又将声音压低几分,眉眼凌厉,“三日后,小皇帝在帝陵的一切事宜就都完成了,江家上下随之就会被押送渭城审讯。你们要是想有所行动,就尽快。”

    “看来,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沈牧仪笑了声,可他的笑意只浅浅蒙在眸上。就像冬月里那阵根本不暖和的太阳,冰霜被盖在底部。

    大大咧咧的人站在这,或许还真以为他是如沐春风。

    黑布下,那人的嘴抿了下。他听得出来沈牧仪话里的鄙弃,可他并不能否认。

    “我并无立场,所有做的事都是为了自己。”

    他绑紧黑布,随后消失在了界碑边。

    长街上,随着沈牧仪的话音落下,三人之间一阵静默。先开口打破安静的是池霁,他颈上青筋微微突起,是极力忍耐的样子:“你怎么不早说?”

    他的语气并不好,徘徊在失控的边缘。

    沈牧仪对他的反应早有所料,无奈道:“你稍微冷静点,他在混战中将我引到一边,再告诉我这些,你觉得我能轻信他的话?”

    奈何池霁如今已陷在江家有难的惶恐中,他一把推开沈牧仪扶上来的手:“怎么不能信!他也说了,他做这些事不是为了谁!三日后!三日后他们就要被带走了,到时候在渭城等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判谋反罪的下场还能是什么?历来都是人头落地。连金韫都不得不看着他崇敬的老师遭受鞭笞之刑,他们若不在三日内干点什么,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不远处,箫琴声共起。与从前的快意恩仇大不相同,这回,难听得简直让人想丢了自己的耳朵。

    而三人无暇去想为什么这么难听。

    柳静姝不想让两人在大街上吵起来,于是说:“我们之前数次和谈柯碰上,都结下了不大不小的梁子,若那个人是镇抚司故意派来给我们一个假消息的呢?”

    池霁难以冷静:“可皇权下的人,命贱如蝼蚁!”

    “非是所有皇帝都视人命如草芥。”

    “你!”池霁双手拽上沈牧仪的衣领。

    “唉!池霁,你冷静些!”

    柳静姝忙跟着抓上去,可她的力气不敌池霁,任凭她怎么用力,那双抓着沈牧仪领子的手都牢牢锁在上面。

    “你忽然就疯了吗?”

    “我没有。”他双目浸上冷意,死死盯着沈牧仪,“疯的是这个人。”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明明知道六年前竹屋里的事,明明看过许多枉死强权的事,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哪个实际有权的上位者不可恨?更何况,还是皇权。

    夜色里,三个人的影子重叠成一团,难听的乐声更近了些。

    柳静姝一边在池霁耳边念着“逢凶化吉”,一边急忙想着借口能缓解这两个人的矛盾。

    那些呕哑糟咂的声音撞上来,她回头一看,原来已经在曲水亭门口了。

    忽就想到了死胡同里被捆走的两个人,她说:“我们先将这个消息的真伪放一放行不行?曲水亭里,可还有两个要命的人在呢。”

    沈牧仪同样淡淡看着池霁,这个人,屡次三番,都在讲到有关皇帝的话题时神色怪异。就好像,他的自由散漫,全是厌恶皇权的遮掩。

    他唇一掀,说:“你难道还要拽着我在大街上,跟你讨论对错与否?”

    池霁紧抿双唇不语,手逐力抓紧,紧到指甲都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继而微嗤了声,松开了沈牧仪的领子,沉默着转身进了曲水亭。

    “你不要紧吧?”柳静姝略感担忧。

    “没事,只是抓个领子而已,连皮都没破一点。”他整理好衣领,说,“走吧,我们也进去。”

    这家分店,生意似乎比磐石关那家还要冷清些,常常不见好好开门。

    虽柳静姝如今明白,这也能算他们自己人的地方了,但看见这么敷衍的开店样子,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到底是怎么被他们开出分店来的。

    池霁就站在楼梯口,两人进来后关上了门。

    那个孤魂野鬼似的小二不见踪迹,便听见楼梯口那人压着火闷闷地说:“上来吧,你说的那两人在楼上。”

    说完便几步上了楼。

    柳静姝和沈牧仪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两人都明白,池霁有时候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抛开皇权之论不提,且说要不要在三日内有所行动,就足以见出来他这人,就是带着这么点随心所欲。

    楼梯有些窄,两人一前一后跟了上去。

    越是走近,那阵难听的曲声越是清晰。柳静姝实在想捂住耳朵,可窄而黑的楼道若不扶着走,她还有些不安心。只能生生受下这曲折磨。

    上了楼,过了道,前头人一脚踹开门。

    哐当哐当的摇晃声足以显现出池霁的力道有多大,大概是把所有火气都聚到了门上发泄。

    里头人被惊了一下,折磨人的声音随之断了。

    文岚枫被惊得多拨了一缕琴弦,如清泉之水的音节便被拨了出来。

    还没走到门口的柳静姝只想感叹一句:如听仙乐耳暂明。

    “堂……”里头三人刚想喊堂主,看到池霁身后跟来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关鹤生生改了口:“堂堂曲水亭,什么时候一些不入流的阿三阿四都敢走上来了?”

    她话说得强硬,眼珠子却心虚地满天飞,也好在夜色过深,没人看得见。

    听见这话,柳静姝刚要迈进来的脚步一顿,目光惊恐地在池霁和关鹤三人之间来回。

    那眼神大概在说:曲水亭不是你的店?

    池霁虽有气,但也明白那桩事里多是自己的急切,接收到柳静姝的眼神,他淡淡朝关鹤说:“掌柜的,叨饶了,是我。”

    “掌……掌柜的?”关鹤结结巴巴应了声,尴尬地笑了起来,“咳,对,掌柜的,你说话呀!”

    她用胳膊肘去撞文岚枫,但是撞了个空。

    早有所料的文岚枫轻轻巧巧看向其他人:“抱歉,曲水亭的掌柜的是这位。”

    她指着关鹤,抱琴伪装着乖巧站在一边,低着头道:“我们掌柜的有个癖好,喜欢时不时演一段,方才,你们正是撞上了她戏瘾上来了。”

    柳静姝愣愣地点了点头,被身后的沈牧仪扶着肩膀推了进来。

    她环视过这个房间,看见中间的柱子上绑着一男一女,正是那日在胡同里嚷着他们小姐在哪的两个文家人。

    这两人都被蒙住了眼睛,嘴里塞了一团破布,说不出话来,正“嗯嗯啊啊”奋力为自己拼斗着。

    大概是知道有人进来了,他们加大了挣扎的力气,撞得柱子“哐哐”响,有些像知道自己快要被宰了下油锅的野猪。

    “乖巧”站在一边的文岚枫挑了几根琴弦,几节短暂但又实在荼毒人耳的声音蹦了出来,两个文家人登时软了腿,又像搁在岸上认了命的鱼。

    “嗯……那个,他们……”

    向来能说会道的柳静姝一下卡了壳,她实在不知道在这样的场面里,她该如何开口,去说“能不能把这两个人交给我们,单独聊聊?”

    毕竟,这场子是人家的。

    关鹤沁出了一额头汗,真正的掌柜的就在她对面,那两个一点担当都没有的哥哥姐姐,居然把自己推出来!

    她善解人意道:“哦,你是想要跟这两个人单独聊聊是吧,可以可以,我们马上就能走。”

    她刚要动身,角落里的邬渡春忽然出声:“等等。”

    继而听到一声吹气,屋子里忽然有了火光。

    邬渡春拿着火折子站在那,考虑得十分周全:“屋子有点小,人又有点多,要是乌漆嘛黑地走,免不了磕磕绊绊,正好我身上还有一个火折子,有了亮光看起来就舒服多了。”

    池霁心里有些躁意,没心思和这几个活宝插科打诨,只想着早早了解了这两个人的事,然后回东来顺关上门,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想想该怎么办。

    于是径直走向了那两人,一把扯掉了他们嘴里的破布。

    对柳静姝说:“问吧。”

    但还没等柳静姝想出来她该问什么,那两人又跟突然活过来了似的大喊起来。

    “柳静姝!我家小姐到底在哪!”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