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不死

    恰逢一队兵马路过,沈牧仪带着人往里躲了几分,眼风掠过官贵交际的那处热闹时,骤然冷峻了几分。

    柳静姝拿扇子挡着两个人,小声回道:“送了送了,你别紧张,我这是自己有事出来的。”

    哪想沈牧仪愣了下,而后看了眼曲水亭的牌子。

    有些不确定:“饿了?”

    再想到在城外时,因严潘的突然到来,那只没能如愿做成的鸡,沈牧仪越想越确信,她饿了。

    这么些时辰过去,饿了也正常。

    他将那几块从宫里带来的点心拿出来,小心翼翼掀开裹着的布:“先吃点这个垫垫吧,别院里嬷嬷没给你烧东西吗?”

    柳静姝的眼珠子还在偷瞄那处热闹,闻言匿笑,坏心思道:“我吃过了。”

    “啊,这样……”

    嚣天的繁华里,街边又来了一队兵马。沈牧仪那一点难以察觉的失落被马蹄尽数掩去。

    便在兵马钻入官贵聚集处的刹那,柳静姝在他耳边轻声道:“又不是就不吃你带的了。”

    宫里的东西做得都异常精致,柳静姝将一块花状的糕点掰成两半。

    沈牧仪只感觉一阵淡似花香的味道蓦的钻入了鼻尖,继而唇齿间多了一抹甜,而后,街对面赫然爆发出一阵吵闹。

    像是一场长久的争执终于有了结果。

    他轻阖了眼,压下心头那点知晓结果的异样,拉上柳静姝的手,便说:“走,我们回家。”

    遥安的家,只有沈家。

    沈兆元早年在几场战争里伤得不清,后来每每要提枪弄棍都会扯到旧伤,萧吟便不再要他领兵冲于前锋。

    一纸诏书将沈家定于遥安,沈兆元就这么做了个兵部尚书。

    官居二品,甚是清廉。

    柳静姝跟着沈牧仪回到沈家门前时,便只有一个想法:有涵养的有钱人与某些巧借时遇的达官显贵果然不同。

    其实她三年来,虽各处游历,却有两个地方一直不曾去过。一是遥安,二是渭城。

    显而易见,这便是两国的都城。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想法。

    或许,仅仅是因为她不愿看见这醉生梦死的荣华里,藏了无数岌岌无名的布衣草芥那庸碌无为的一生。

    遥安这座城,就连空气都像是比别的地方贵点儿,叫平民百姓难以喘息。

    而无论在何地,官贾人家都喜欢在门前放对石狮子。前者为了彰显权贵,后者为了招财纳吉。

    可沈家偏偏独树一帜。

    他们在偌大的门前栽了两棵桃树——不仅在一众雕梁画栋里显得格外朴实无华,还颇有几分持斋把素的意味。

    柳静姝站在沈家门前,指着两树枝头那堆花里胡哨的假果子。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

    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不外乎其他,这堆红不红粉不粉的假果子实在滑稽。

    来时路上撕了假脸的沈牧仪这会儿站在自家门口,盯着这两棵不成体统的树,额间的筋像在猛跳。

    竟连回程时惴惴不安的惶恐都一瞬散了许多。

    他感觉有些难以启齿,闭了闭眼,字字顿道:“你知道西王母喜欢什么吗?”

    西王母?

    柳静姝惊了下,以她对沈牧仪的了解,他绝不是个求神问道的人。怎么忽然就讲起西王母了?

    不过她还是好好想了想,端着一脸见了鬼的怀疑,道:“桃子?”

    她惊疑的眼神在两棵树之间徘徊。

    好半天,她才猜:“难道这是‘以桃求之,得一解药’?”

    沈牧仪僵着正准备应,紧闭的门忽然“吱呀”开了,门里头跑出来一个童仆,见到门外人,一瞬顿住了脚步。

    惊嚷起来:“公子,您回来了!”

    兴冲冲还没几步呢,便看见了他身后的柳静姝。

    沈牧仪将人从身后拉出来,同童仆介绍:“这是柳姑娘。”

    童仆朝柳静姝点过头,见到沈牧仪的惊喜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这些天来浮在沈家上空的焦急与不安。

    “公子,您快去看看小姐吧!”

    说着,便领了沈牧仪往里走。

    童仆声音里的颤抖染上了他,拾阶而上的那刻,柳静姝握住了他的手。

    秋是个肃杀气渐浓的季节,更逞论如今已是秋末。生机都被杀完了,只剩下一堆行尸走肉的躯壳。

    少女的掌心绵软而又微暖。

    她身着一身缟白,比甲的天青点缀其上,像是初冬时,长平旷野上那抹流云。

    她握紧了手,无声地做着口型:我在,别怕。

    沈牧仪扭头时,便看见那两棵桃树就这么风烛残年地立在门口,而阶下,是这个一如既往同他说别怕的人。

    忽然便觉得,或许真的有神明呢。

    ……

    穿过亭台楼榭,柳静姝最终在一个院子里停下了脚步。

    她见到了一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柳静姝知道,这是沈牧仪的母亲,贺春雪。

    贺春雪形容枯槁地坐在院子里,手中的绢帕早已皱成一团,可她仍无所察觉,呆滞地盯着脚下那寸地,一下又一下绞着帕子。

    在这个萧条的傍晚,于人口中风光无限的沈家主母便这么了无生气地守在门口。

    连院外那阵脚步声都没听到。

    沈牧仪心下不是滋味,或许十三那年,他病重时,母亲也是这般守在他屋外。

    握着他手的柳静姝悄悄将手松开。

    他上前,微喊了声:“娘。”

    柳静姝清楚地看见,贺春雪微垂的背骤然绷直,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沈敛烟的门。

    而那扇门仍不动如山地紧闭,屋中的少女并未如她所想那般扶门而站。

    此般场面,就连柳静姝都感到了一阵酸涩涌上喉间。

    身旁人顿了顿,再开口时,已然带上了颤抖。

    “娘,是我回来了。”

    贺春雪这才找到声音来处,慌忙用帕子擦了眼边的泪,站直了脊背,才转过身来。她似乎又回到了众人眼中的模样。

    “牧仪。”

    她强撑着走来几步,看见柳静姝,一愣,看向沈牧仪时眼中有几分疑惑。

    柳静姝非是没看见那瞬询问的意味,她微笑着同贺春雪作了个礼。

    便听沈牧仪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妹。”

    贺春雪眼中骤然露出一抹惊讶,再度看向柳静姝时有种亲近的好奇:“姑娘姓什么?”

    柳静姝道:“姓柳。”

    她看不见少年脸上的薄红,却知这声“师妹”定然含了些她不知道的事,便摁下心思。

    又听他问:“阿姐如何了?”

    一瞬,贺春雪的脸上便只剩灰败:“你……进去看看吧。”

    她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只不过是从院子走往里屋这么点路,就断断续续将他们回程路上在遥安发生的事讲了个干净。

    沈敛烟昏迷后,遥安城内的气氛就有些诡异。

    满城尽知皇帝钟情于沈家长女。最起初,他的疯狂在印证着这点。

    那段时日里,从宫中来至沈家的太医与药品数不胜数,眼见之人都觉得沈敛烟这次定能平安无事。

    可许久过去,沈敛烟仍是毫无动静。

    再后来,萧吟像是心死了,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大动静逐渐停了下来,一切似乎都在说他放弃了沈敛烟。

    百姓只当唏嘘,却不知上位者的局里,有人在暗中收验这步棋。

    “你姐姐这辈子,可能运气是真不好。”

    贺春雪推开门,晦暗的光线在这间屋里亮了起来。檀烟的香丝丝缕缕蔓在屋中。

    柳静姝随他们及步床边时,才终于见到了床榻上的这位女子。

    无论八年前还是如今,她其实都鲜少在沈牧仪口中听到他讲述沈家,更莫说这位姐姐。

    沈敛烟便如她名字那般,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很淡薄的感觉。

    柳静姝一眼见她,便知晓这是位很有才情的女子。

    她躺在那,被角掖得很好。

    唇上血色很淡,就连脸上也是毫无生气。

    贺春雪端起旁边的药:“敛烟如今就用这药吊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爱怜地将沈敛烟乱了的发丝拨好,心头忽然一痛,牵扯得手抖了一下。

    柳静姝一手扶稳了她,药汁才没洒出来。

    “谢谢柳姑娘。”

    柳静姝盯着那碗药,忽然想起来夏末时,在磐石关的军营里,沈牧仪说的那味药引——清珀粉。

    孤萤山时与疏门烟客那些零碎的片段纷纷扰扰向她袭来,她倏地脑子一疼,松开了扶着贺春雪的手。

    淡凝着神色,微微摇了摇头。

    沈牧仪从身上取出了那时的药瓶,里边是久久不成药的配方。

    逐力握紧,恨声道:“阿姐,对不起。”

    床榻上的人根本回应不了。

    柳静姝的脸色变幻莫测,良久,她扯了扯沈牧仪的袖子,轻声说:“等会儿出去后,我有事同你说。”

    便是这时,门外的廊上有下人急急忙忙跑来。

    “夫人!夫人!”

    贺春雪放下药碗出门,低声呵斥:“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吵着小姐休息。”

    随即屋门被关上,将里外的声音隔了开来。

    沈牧仪问:“要同我说什么?”

    柳静姝皱着眉:“我好像,知道这清珀粉如何入药了。”

    疏门烟客在她儿时总会要她寻一味叫做鸣忧草的药材,鸣忧草难找得很,她每回都不是很乐意。

    那年山下撞上沈牧仪,恰好撞上她空篓而归。

    小姑娘救人时还有点儿坏心思,想着以他当借口,就说一篓鸣忧草都随水流走了。

    不成想疏门烟客倒没过问起这个,只同她介绍了身边的老者,落风居士。

    后来某日,俩个老家伙还没闭关后山时,疏门烟客拽着柳静姝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语重心长地同她讲了个故事。

    “那时遇秋,真是好大一场旱灾。没粮吃的年轻人饿成了皮包骨头,他乞求神仙显世救他们于水火。然后,他做了一场梦。”

    还是小孩的柳静姝对这种无聊至极的故事极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便道:“臭老道,你又要跟我说什么天命所归?这人后来是称王了,还是成将了?”

    疏门烟客一笑,丝毫不生气:“没称王也没成将,他后来还是饿死了。你就不能听我讲完?我这次要同你讲的,是个叫西王母的神仙。”

    小孩多半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更感兴趣,这一听便睁大了眼。

    “你讲!我听着!”

    “梦里,西王母说她手上有味药,叫做不死药。人间遇旱,祂们天上并不能多插手这事,西王母同那人讲:你要是能找出一个桃子来给我做蟠桃,我便将不死药给你。”

    “不是遇旱吗?哪还能有桃子?”

    “所以啊,那个人后来还是死了。”

    小姑娘撇撇嘴,不大高兴:“这神仙骗人的吧?不想给什么不死药就别入梦来嘛!”

    疏门烟客呵呵笑了声,又说:“西王母啊,是位掌管灾疫刑罚的古神,祂的不死药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死药究竟是什么?”

    “是一种矿石。”

    “矿石?!”

    疏门烟客摸了摸她头:“矿石不能入人腹,西王母之所以不给那个人,是因为他是个凡人,凡人要吃不死药,那就只能多加一味药材。”

    柳静姝敏觉不好,正要逃,就听疏门烟客说:“药材就叫鸣忧草,静姝,你的鸣忧草呢?”

    真是糟糕!

    ……

    屋外,下人朝贺春雪禀报道:“夫人,听说老爷被押送入狱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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