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几秒，这个孩子的心思诡异，不同于她的两个哥哥。不过心里迷离闪烁的单纯却与一般孩童无二。
“若是为了我你就不该这么做。”良久，我淡淡开口，“母亲希望你心地善良，与人维和，明辨是非。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沾染污秽。”
“岚儿当然没有为了一己私利沾染污秽，为的是母亲的利益。你要是不领情，我就永远也不理你了！”
我背过身子，命令宫奴送她去乾元殿。
她扭头跑开，推开守在身后的奴才，说道：“闪开，我自己会走！”离去时，顺带打翻了门口的花瓶。
听见一声脆响，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或许佛堂里沉静的氛围能潜移默化的削减岚暴戾的气质，但绝肖正要远离，我不能将自己仅有的依靠推到那么远的地方，我会想念他，会想念她，会很想，很想……
车队和卫士停在神允殿前整装待发，十二岁的绝肖笑容轻扬的站在我和鹰隼面前，缓缓拜下。“儿臣就此拜别父皇母后。”
“臣拜别陛下、婉妃娘娘。”
“破荒，二王子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你从旁指点，不用顾忌他是朕的儿子。”
“臣自当鞠躬尽瘁，好好辅佐王子管理申原。”
“有你在，朕也就放心了。”
绝肖起身，鹰隼扶住他的肩，“父亲会在这里等你，等你长大成人归来的那天。有什么话要跟你母亲说么？”
他眼睛晶亮，望着我一笑，“就请母后多保重身体，夜里风大，别忘了多添衣裳；睡觉之前，记得掖好被角。”
我嘴角轻轻抽动，这是我对他说的话。他又反赠给我。也好，这样也算他有心了，我说的他总没忘。我从怀里掏出做好的平安扣，系在他的腰带上，“这是母亲送你的，保佑你一路平安。”
“谢谢母亲。”
“你呢，没东西送我吗？”绝肖冲乐世伸出手，索要的意味中含着莫名的深意。
“只有祝福。”他握住绝肖的手，“大哥也希望你平安。”
“谢谢。”扬起嘴角，自信的笑容浮在脸上，“弟弟一定不负所望。”
扑簌簌……
一群带着响哨在空中盘旋的鸽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我回眸望去，看到岚身边的侍女正冲我们跑来。
“启禀陛下，岚公主说她身体不舒服，就不来送行了。她托奴婢把这个交给二王子。”
婢女呈上一个木盒。绝肖接过来打开看，“空的？”
“公主说，她在里面吹进了一个吻，‘祝哥哥一路顺风’。”
“礼物我收下了，你替我谢谢妹妹。”
鹰隼摇摇头，苦笑道：“哥哥要走了，自己也不过来。这个丫头还在跟你生气呢。”
“随她吧。”
出发的号角在城楼吹响。身前的队伍运动起来。
“等等！”
在绝肖离开的那刻，我叫住他，走上去。
他回过头来，“母亲还有什么事吗？”
“你的帽子松了。”我压低腰身，将他帽子下的红绳重新系了一遍。“好了。”
他的眼神有一丝懵懂。我终于在这个坚毅的孩子脸上看到了一丝属于母子间亲昵的讯息，他留恋地拉住我的手，“母亲，我爱你。”
这是第一个同我说‘爱’的孩子。眼眶居然有些湿润，赶忙掩饰住。“母亲也爱你，在外多注意点儿。”
“嗯。”他点点头，挥手转身。
高大的神允殿在孩子的视野中被渐渐拉远，贴在湛蓝的天幕下，有种宁静悠远的威仪。这就是所谓的至高无上吧。——作为绝肖离开宫廷的最后一个景象驻留在他青涩的心里。
没有了孩子的吵闹和问候，我的日子变得孤单起来。偶尔去乾元殿看看岚，她已经忘了我与她的疙瘩，并且逐渐习惯殿里的生活。甚至，把龙舌兰移栽到院里，还把鸽子的家也搬了过来。
“你不打算回去了么？瑶华殿可比这里大多了。”
“我喜欢这里。母亲，你说的对，我身上的气质太张扬了，到了这里，我才发现质朴的感觉多么美好，让我发现天地是宽大的。自然的才是最美。”
她用手遮挡住浓密的光线，兴奋地望着天空。从她身上，我找到了熟悉的东西。那是对走出高墙的渴望。这个孩子，虽然谦恭温和了许多，但心，却更远、更野了……
唯有乐世，依旧淡淡的，十分安闲。我很好奇他内在的修缮，所以也会不经意的捕捉关于他的一切信息，期望进一步了解生活中的他，因为我相信他那份儒雅的气质除了与生俱来以外，也是长久沉淀的修养至由内而外的渗透。不过他似乎不愿接受我的关注和目光。
在东宫的书房里转了一圈，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那张本该光明正大出现的琴。早年，鹰隼弹《白雪词》时就透露说，乐世的音乐造诣很高。但从未见他弹过。
“世儿，这是你的琴吗，能为母亲抚一曲么？”
“宫中人常道母亲琴艺高超，儿臣不敢班门弄斧。”明朗的笑容隐藏着纯真和腼腆。
“我在宫里很久没遇到知音了，世儿，你不试试吗，也许我们会是知音呢？”
他迟疑了几秒，目光在琴案上徘徊，终究说：“才疏学浅，怕是会让母亲见笑。”
他不喜欢，我也不勉强。“走吧，去园子里，丞相大人和你父皇许是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