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50 议婚 第1章

    宫中。我低头抚弄着黑色的小埙,这种陶土烧制的吹奏乐器在婉月极为常见,或为圆形,或为椭圆形,有六孔,吹奏简单。原本是先民们为了诱捕猎物,模仿鸟兽叫声而制作的,不想成为了一门凄怆悠然的乐器。

    《诗经》里就有这样一句话“伯氏吹埙,仲氏吹篪1”,借以表达两兄弟和睦亲善的手足之情。我念及死去的薛凯臣、章显,神允军的兄弟,曾经在楚然帐中做了一首埙曲,并为它填了词:战歌蔓兮,扬尘起,鸿雁归兮,烈马去。谁记,关山万里,为酬知己,忘生死……

    殿中的光影被掩去一重,鹰隼走到近前,把住我的手,“章显和薛凯臣也算互相伯仲,所谓天敌也是知音。他们都有着一腔忠君报国的热血和临危不惧的风度,然而不同的立场令他们互相葬送。月牙,你说,作为知己的我们是否也有相克的一天?”

    “陛下今日何出此言?”虽然他说的很平静,但莫名的感慨还是让我心跳了几下。

    鹰隼没有回答,伸手指了指临桌那盘未下完的棋局:“你知不知道刚才的那盘棋为何难以落子?”

    “或许陛下是怕这一颗棋子落下去,便会失去另一颗棋子。”

    “你说的不错。两颗棋都是同样的重要,朕哪里舍得兵行险招?”他将我的手攥得更紧了,“但我还是让你牺牲了这么多。”

    我心中一动,抬眸向他望去,却正好同他那深邃的目光相遇。看着那复杂的眼神,我登时明白了一点什么。

    “月牙,以你的品貌、才智,换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堪当后位。朕亏欠了你多年,或许是我太自私,所以葬送了你许多的安宁和荣华。作为女子,本来是让人疼爱的,何况是你?”

    我知道他心中的顾虑,摇摇头:“这样的虚名于我没有意义,还抵不上你一句软语温存呢。我的儿子不是太子,我若为皇后,怕会动摇乐世在朝中的地位。我了解,我们这个权力家族有着异于常人的沉重血腥史,嫔妃之争,太子之争,前路还很长呢,我只想走得平静些,脚下的白骨少一点……”

    鹰隼倏然沉默下来,麻纺的纱帐在殿内轻轻鼓动。

    我反握住他的手:“不要为小事伤神。什么克不克的,我并未感到委屈。倒是你,后宫空虚,转眼间我会老去……陛下会不会嫌臣妾老?”

    我仰着脸,神色微微黯然。

    “臣妾老了,自然愧对陛下的风华。要是你有新宠相伴左右,还请别忘了我才是。”

    烛光中,他伸手抚摸我脸颊的手比烛光还要温柔:“露水之情只在朝夕,朕既然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便至死方休。”

    低沉的声音透露着坚定,我忽然体会,如他所说,作为知己彼此之间也有相克的地方,因为要为对方做出让步,甘愿牺牲。但不管怎样,我与他不会为敌,永远站在同一条线上。……对吗?

    我目光闪动,仔细凝视着鹰隼那张成熟深情的脸,他嘴角勾出笑:“做人间鸳鸯。”

    ……

    宫外。

    树的影子随着车辕的滚动声在两旁倒退,破破碎碎的,仿佛无法编织完整的梦。而洛平川的声音一如梦呓,悠远迂回,牵动着岚动荡的心绪。

    “在我的理解中,不论友情,亲情还是爱情,这世界上最动人心魄的感情莫过于绝境里的依偎、患难中的扶持,抛却一生生死与共。是谓‘酬知己,忘生死’。我洛平川此生唯一的志向便在于成就事业,像上邪的神允军一样留名青史,成为神话。”他眼中挑起一抹笑意,骄傲的风姿静静现于夜色下。

    “你觉得我怎样?”他问岚,将手里的草儿衔到嘴里。

    岚淡淡地说:“一般般啊。”

    “不觉得我有才吗?”

    “那又怎样?我觉得有才不一定是好事。”岚唏嘘道,“那些自负才名的人,渴望在乱世中称王称霸,奋斗了许多年,却无所得。春秋大梦,不过尔尔。”

    洛平川的眼睛慢慢眯起,“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懂得这些。”

    “在宫里听得多了。我的梦,是离开这些。”她望着洛平川的眼神有一丝期待。

    洛平川避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望着虚浮的月影,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来宫廷,就是为了走进这个权利圈子,功成身退?还远着呢……

    凌鹄宫。

    与鹰隼正在交谈,王城令急急求见,成了今晚的不速之客。

    “到底是何事?”他不安的脸色让鹰隼以为城中发生了什么□□。

    “启禀陛……陛下,”他语声慌乱,头上还落了一片梧桐叶子,“今日公主出宫,与……与御史大夫的公子当街私斗,惹来群众非、非议……”

    鹰隼辛苦地听他说完,问道:“你说公主跟人打架?她受伤了?”

    “受伤的是御史大夫的公子。”

    “伤得如何?”

    “回陛下,手骨折了。”

    【注释:1篪:(读音chí)古代一种用竹管制成的乐器,有八孔,像笛子一样。篪,形声,从竹,虒(s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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